第一卷 灯昏月明时 第十一章 月满西楼人团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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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洗完毕,步摇玉簪花钿,玛瑙翡翠瑛斓,陈若兮在双溪的巧手打扮下,脑袋又沉了一斤不足,八两有余。一步一抱怨的好不容易来到了接天莲花池边,竟然还没有一个秀女来候驾。想想也知道,这可是见皇帝,哪一个秀女不是费尽心思打扮,只有陈若兮她一言不发,听凭丫鬟随便招呼。
此时莲花开得正艳,阵阵清香让人如痴如醉。不排除陈若兮早饭没吃饱,闻着莲香垂涎莲子的嫌疑。陈小姐正吞着口水站在池边盯着一朵娇艳莲花旁边的莲蓬,顺带思念着“中通外直”下面的藕根洗净、切片、蘸桂花蜂蜜的味道。心里开始念叨着:天气热啊,好想跳下去采藕啊。
陈若兮这副身子最好的令陈若惜羡慕的就是:纵然她脑内多么三俗,这张姣好的脸孔也看不出任何龌龊的表情。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无论多好吃的东西,吃多点就会胃痛,不过忍忍就好了。尤其好用的就是迦音传给她的内力可以用来治疗消化不良。正想象着迦音知道自己用内力消化食物时,气得胡子打卷的造型发笑的陈若兮,就听见久违的声音了。
“妹妹好兴致,来这么早就为了赏莲?”
上官婉儿不紧不慢的在一众花枝招展的秀女的簇拥下走过来,纵使留下的各界精英多么出类拔萃,上官婉儿仍是傲立群芳的花容月貌之冠。陈若兮感叹完上官婉儿脸上的艳妆浓抹总相宜之后,只感到陌生感。她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上官婉儿了么?她看着她,眼光扫向她身后簇拥着的人群。从来,她上官婉儿就不需要她成为那其中之一;从来,她们就应该像今天这样站在不同的阵营一般。
清风徐来,满池芬芳。
陈若兮无声苦笑,垂下眼睑,看着池中靠着她的手指轻吐清芳的睡莲,从容答道:“是啊,近些日子睡得久了,现下怎么也睡不着了。就来看看这园子里的花啊草啊,这里莲荷格外的好看呢。”说着望着无穷碧波,轻叹复咏:“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菊之爱,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语未毕,笑已逝。所有人脸上的笑意都消逝在晨风中。
陈若兮心中自我安慰着:菊花能泡茶,牡丹只是好看,莲花不仅花美,叶可入药,根实皆可食,是花中的牛。今天没吃饱,光想着吃,对不起周敦颐先生淡泊名利的一篇好文章了。她抬眼看了看上官婉儿,心中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今天之因就该作明天之果。今日之局是因昨日之果所累。
两人交视见,仿佛又回到了不久前的永泰侯府,她们玩笑着抢夺诗篇,她们窃窃交耳儿女情长的小秘密,她们曾经的约定仿佛一夜成空。“妹妹,有姐姐一天,便不会让妹妹受这无名的气。”上官婉儿心下恻然,此句恍如晨言,寸尘未着。如今却要将它亲手碾作尘泥,她却连叹息都成了奢侈。
“妹妹好文采。”
两人视线相峙中,侧旁走来一个蓝衣倩影——某如惠。
自从发现陈若兮比她小几个月之后,她就爱心大起,不仅陈若兮奉神魂两失的王太医之命卧床两日里见天的送殷勤,自她醒过来以后更是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切。
可以理解为她某天突然发现名不见经传的陈若兮其人并不是徒有黄金的商贾之女,而是后宫老大太后的半个外孙女这个事实后,才有了殷勤的180度大转变么。
“姐姐谬赞了。”你叫我妹妹,我就老实不客气的叫你一声姐姐吧,谈不上你占我便宜还是我占你便宜。陈若兮若有似无的笑容落在上官婉儿眼里,她眼光一闪,也笑了。陈若兮见了她的笑,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此生引为知己之人就在面前,却感觉相距了千万里。
“妹妹是我们中的莲。”上官婉儿小声说道,正好是一众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陈若兮附耳回道:“姐姐是牡丹。”正好是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她眼睑一垂,不再说话。
我从未成莲,更不稀罕作宫墙牡丹,愿为途草,风携入袖。
陈若兮不由得嘴角挂上苦笑,被身边的双溪扯了扯她的长衣袖,不远处禁鞭声起,一群人连忙散开跪倒在地上。
半晌,公鸭嗓太监高声喊道:“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秀女丫鬟跪倒一大片,低眉顺眼的等着黄褂子在百花丛拥下走到接天亭内设好的龙座前,一双绣着威风凛凛的金龙的靴子停在龙座前的金丝绒脚踏上,下面跪倒一地的花朵们连忙像约定好的一样异口同声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皇帝独有的浑厚不可置疑的声音说道:“平身。”
陈若兮小小在心里呼了口气,不紧不慢的在双溪的搀扶下站起来,她那没给人跪习惯的双膝不争气的酸痛颤抖着,双溪看着她的腿,无奈的摇摇头。
她小幅度的调整了一下双腿的姿势,让它们不再发抖,再小心调整内息,防止低血糖待会儿再不小心晕倒。这次晕倒与前次大不相同,御前失仪,大大不敬,任谁也救不了她陈若兮的小命了。
双溪看着陈若兮在自我调整,才放下一颗心来。依着规矩,秀女们的丫头都整齐的排好队退下去,双溪走入队伍,低眉顺眼的跟着走下去了。
所有秀女都低着头,等着顶头上司发话,却只看见不远处水晶亭子里的皇帝和太后母子俩悄悄话聊得不亦乐乎,直到御前太监总管高祥提醒二位时辰才回过神来。
皇上老色狼故作矜持,不说话,太后就替他发话了,对着旁边主事的三位皇妃说道:“开始吧。”
陈若兮这才放大了胆子抬起头看看今天的评委什么样子,这可是皇帝啊,不是十三陵的石棺,而是活生生的皇上。50岁的年纪却有着乌黑的胡子,没有一点变白的迹象,一双跟六皇子极像的桃花眼细细的眯着让人怀疑他是近视眼,但是藏在眼缝里龙睛却异常地闪亮,皮肤一点不像50岁出头的中年男人,光洁没有多余的皱纹,一看就是保养得极好。肤色偏白,这一点除了二皇子没有遗传到位,其他几位皇子都很好的吸纳了优点,连安亲王的皮肤也是白嫩得吹弹可破,想必是先皇遗传基因良好的结果。
想不到民间说前朝陈国是美人王朝,今朝的皇帝也是美人基因啊。这个时空谁统治天下难道是看脸蛋的?陈若兮心下吐槽声未断,却听见三位宫妃中,依旧穿金戴银的葶皇贵妃站起来宣讲了一遍例行公事般的妇德贤良恭谨之类的废话,一袭桃粉,身姿袅娜的淑妃娘娘站起来吩咐了待会的分组面圣的规矩,最后身着靛青锦蟒衣的德妃站起来,先向皇帝太后行礼,再转身吩咐我们集体退到莲花池外的回廊里。
陈若兮跟着所有秀女一起在嬷嬷的指印下退出接天池,等着两个把门的宫女一组组把我们放进去。陈若兮眼光扫了一遍,赫然发现皇帝身后侍立的熟悉身影,不正是齐木槿嘛!她两眼放光,远远的就眉目传情上了,也不管人家齐木槿书香门第苦读多了近视眼看不看得见。
殿选的顺序很有讲究,不再是看走后门钱多钱少定顺序,而是按身份由高至低放进去,进去再出来身份就跟华尔街的股票一样没谱的变了样。大部分人是低眉顺眼的进去,趾高气昂出来,代表人物就是某氏如惠小姐。
她和上官婉儿身份高贵,自成拥戴者团队,势力对立,被没有任何意外的安排在了一组,而且是最前面的一组。老远地,两方势力就看着两个人和皇帝太后妃子聊得不亦乐乎,斗智斗勇了一炷香时间之久。当两个人跪在地上等着太监总管高祥念诏书时,隔岸观火的秀女们也都屏息静气的竖起耳朵听着:
“封,镇国公加太子太保亲赐黄马褂某靖臣之女某氏为正四品如美人,居澄香阁。”
一入宫就能封为四品美人跻身二十七世妇中位的秀女还是少数,想也知道某如惠这时候心里美成什么德行了,就差流着口水谢主隆恩了。但是马上她静下心来,看好戏似的等着听牡丹花一样上官婉儿的命运。
“正一品大学士礼部尚书上官青洪之女上官氏为正三品婉婕妤,居云华宫。钦此!”
晴天霹雳。虽然明知道二人已经分道扬镳,却还是心口一阵揪痛。陈若兮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还是死死望着远处伏身在地的上官婉儿。那个一颗心都拴在我混蛋哥哥身上的上官婉儿被封为二十七世妇之首的三品婕妤?!
陈若兮愣在原地,看着远处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上官婉儿和笑逐颜开的某如惠叩首谢恩,千算万算,她也没有想到葶皇贵妃竟然棋出这一步。姑侄二人共事一夫?陈若兮冷笑,是啊,这在古代,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啊。博尔济吉特家姑侄三人共事皇太极都是千古佳话,她上官家为巩固势力,将两位绝代倾城的佳人送入宫闱又怎么会不可能?
上官婉儿啊,上官婉儿。唐朝的上官婉儿一代才女,凋零宫闱。越龙的上官婉儿依然逃不过宫廷纷争。既然同名,又何必同病。转眼又是一朵牡丹深宫催败。
陈若兮看着那皇帝面带的微笑,又看着那太后面带的微笑,还看着那三个皇妃面带的微笑,竟没有一人将那笑容笑进了眼睛。只有某如惠的笑意从眼底而生,这笑入眼底的一刻正宣布了她禁锢深宫的一生,下一次她这样笑时是她得宠时,再下次她这样笑时或许是幸得龙种时,而再下次呢?千帆过尽,她这样的笑在这宫闱的何处?
“姐姐好福气啊。”走出来的如美人拉着婉婕妤的手说,“一步就成了婕妤娘娘。”
说来奇怪,同为二十七世妇,美人以下不可称为娘娘,偏偏到了婕妤就可以称为娘娘。某氏的话里说不出的酸味,而一路面无表情的婉婕妤竟突然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妹妹说的哪里话?陛下为了妹妹不与惠充媛娘娘冲突了名字,特意封了如美人的称号,是妹妹有福气才是。”某氏脸色僵固,位及四品美人,未召临幸,上面却已经冲撞了从二品充媛的名讳,有空挖苦上官婉儿不如先自保。
上官婉儿说完这番话,正走到陈若兮面前,眼风匆匆扫过,宛如长叹,品不出味道的苦笑浮上姣颜,转眼却又是风华绝代的婉婕妤,在四个长宫女的拥护下向自己的云华宫走去。某如惠收敛了情绪,只瞟了陈若兮这边一眼,就匆匆带着自己的四个长宫女回澄香阁去了。
梨花残谢,有时只是夜来风雨过。而人的转变,有时却只在一个转身。
陈若兮看着远去的二人,那二人已经不再是上官婉儿和某如惠。她们是皇帝的妃都算不上的女人,一个婉婕妤,一个如美人,一辈子都是皇帝的,一辈子都是这宫墙内的寸土天空的。上官婉儿隔着宫女整齐低垂的头,向莲花池匆匆回望,眼如窟,面虽妍,只一瞬,不知道这边的女子有几人看清了她的面容,有几人欣羡,有几人读懂了那一双眼。因为下一瞬又两个高傲的小姐请进了帝王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