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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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见的亲人相会气氛居然是哀怨,时云坐回了旁边闷不出声。纪元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对头,收拾了心情开始四下望望寻着话题。这间茶室四面粉刷雪白,诺大的空间内却只是一圆桌五方椅,往里边些置着两扇多格漆桃木架子,分立东西两侧。都是上好的桃木制作,却只用来放些粗糙陶泥制的小玩意儿,多少有点喧宾夺主的意味,也不知时云是怎么想的。虽是这么说,但总的来说简单又素雅,人处其中,没有过多的装潢压抑,很轻松。
很难不回想到京城内不计其数的茶阁茶楼,哪个不是字画满墙,金碧辉煌。近年来更甚,大户人家不知为何瞄上了这些地儿,似乎把这些地方当成了攀比砸钱的新花月场。甚至偶有传闻已是成为一些暗勾当的“消灾地”了。现是处处透着铜臭,哪还是个修身静心之地?犯不上大错,茶馆又有利可图,全都闭只眼瞧。只是可惜被浊气污了那茶香罢了。
纪元问道:“说来天茗阁难道并非茶阁?方才进门时底层竟有饮酒食肉的食客。。”
话没问完时云便抢来“谁说有着茗字就一定要是茶楼了,真死脑筋!”
纪元笑着:“诺不是茶楼如何又有这样大的茶室?”
“光是茶楼能赚什么钱,早改性了。”时云哼了一声,“我不但要把蓝儿拉扯大还有下人要养活,这可是北方,单单一个茶怎么行!天茗阁现在是底层酒家二层茶室,外带还有伶戏生意做,早就一四不像!”又无所谓的一摊手“但有什么关系,我就瞧着帐簿里的银子白花花的心里高兴,管它是小铺子还是大阁楼,又不犯法谁管得着我用它做什么。”
自己只说了一句便引她抛了阴云叽叽喳喳一堆,纪元听着心底还是有些开心:至少那开朗闹腾的性子,还是没有变。
而自己呢。。?
“那倒是,只是姐姐不觉得长与酒肉浊气相伴终会污了这一室清怡?”
何止是茶,人亦如此。若将尘世看作混沌泥塘,如莲不染者屈指可数。大多为泥中之藕——周身污浊,胸中空洞。布衣尚是如此,何况那为官之人。。
葱白手指伸来轻轻扣住了纪元的下颚,韩时云盯着他的眼睛,唇笑带嘲:“唷~不得了啊,少爷小时明明是个那样古灵精怪的主,就算太老爷训斥打骂也不问世事玩闹照旧。方才那句有“忧国忧民”之嫌的话真的是从这张小嘴里蹦出来的吗?~”四目相对,纪元的眸子已不似记忆中澄澈得令人怜惜,“‘都说人生苦短。愁一世是一世,乐一世也是一世。行乐须及时,何必束缚于那些杂事纷扰?自己高兴就好了。’这可都是少爷你小时自己说过的话,难道都作废了不成?”
纪元微微摇头挣了她的手,方欲说话,时云却不容他开口,径自续道:“不是自己的责任就别争着扛,看不惯的不看,处不好的绕道。以前不是挺有觉悟吗。活得潇洒快活,怎地到了如今反倒糊涂了?”指尖用力戳在纪元脑门上,戏道:“哎!你这算什么表情,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可别告诉我‘人长大都是会变的’阿!老娘肯定把胃都酸出来!”
纪元扑哧笑开:“姐姐这样说,我倒是想要试试了~”一笑扫阴霾,看到他心情好转,韩时云才暗自松了口气:自己矛矛盾盾的,冒冒失失自作聪明去安慰他,提起往事碰了伤,搞得两人都心情低落。虽然他先前故作欢笑的模样让自己心疼,但笑着总比真的一筹莫展来的好。
嬉闹着揪住他鼻尖,假装威胁道:“有胆你试试阿,我酸出来的东西都让你再吞下去!臭小子,看老娘做不做得到!”
纪元立马作昏死状。
二人正闹着,正巧瞥见一人影缩在门外鬼头鬼脑着探望——影子都映在纸窗上了还没发觉,典型的顾前不顾后。两人相视心笑——这丫还觉得自己藏得挺好~
“蓝儿!出来!”韩时云故意一声吼,只见那影子吓得猛向后一缩,愣神了几秒才不情愿般从门后一步一挪蹭着地进来,掀开帘——果然是这丫头。
“娘,纪元少爷。。”姑娘家偷听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况当场抓包。赛兰的小脸有些尴尬的微红。
“你在这做什么,叫你办的事都办完了?”韩时云向来直爽,最不喜见人扭捏,得了个女儿却是个小家子脾性,看得不禁气闷,说话声也提高了些。
“嗯,”相较赛蓝的声音自然小了许多,怯生生的答应“纪元少爷租的那间客房我让人给退了,行李也都拿来了。”
纪元正捧茶欲品,闻言一愣:“嗯?为什么?”
韩时云弹他一脑瓜:“废话,到了姐这儿难道还让你住那种不入流的客栈?”转而向赛蓝“待会让小环给收拾间客房,就东边那间。刚好那秦老爷前些日子去南方,那间房今年空出来也没给别人预定了去,不然还真是没好地方住了。”
赛蓝答应着,正要告辞,又想起什么,自袖中掏出什么,递给纪元道:“方才经过巷口的首饰铺,那店主让我带给少爷的。”
纪元一看,是自己在他铺上闲聊时拿过的檀香佛珠。才想到那时慌乱,得救了也没和那店主打过招呼。这东西虽小,但无故接受实在有点。。
看出纪元想推辞,韩时云道:“我常常去那店儿定制些首饰,与他是熟识。店主心善信佛,肯将佛珠相赠必是有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纪元听了,只得将其收于袖内,思索着改日登门答谢。
韩纪元正将注意力全放在那串佛珠上面,门外却又有人在朝屋内看来。不同于蓝儿的玩笑,那张人脸倚着门边,微微动首示意,显然是故意让里面的两人看见自己。赛蓝应不是初见此人,却显露紧张地看向时云,后者也是神色微变。避开纪元交换了一下眼色,赛蓝开口告辞,时云顺便将刚沏好的茶水带了一壶让她下去待客。当纪元抬起头时,只望见赛蓝在外一手一边,“嗒”的一声合上了门。
韩时云拿过纪元的茶杯沾指轻晃,递还他时昂了一下头:“看啥,先把茶给喝了去,凉了温度正好。”
杯中茶水微凉后更显幽绿,似也香得不同寻常。
“这可是麓阳特产的茶种,清甜独特,别的地方是见不到的。”
“我前些天才刚收进一些上品,只到祭祀时招待贵客才舍得拿出来。正巧被你赶上了。”时云有些得意之色。
纪元听她说的天花乱坠,便忍不住轻品一口——
。。。。。。
“。。。呐。。。时云姐。。”
“咋?”
“你刚才。。确实是用了‘清甜’二字吧。。。”
“恩?。。。”
“。。。。。。”
看到纪元似笑似抽搐的表情,时云渐渐觉得——好像有些糟糕了。
******
事实说明人的潜能是无限的。纪元只望见时云在楼梯乒乒砰砰向下翻腾,紧接又听楼下拖了长音的“咣当——!!”,忍不住出声笑起来。时云煮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特级甜茶,而是苦涩至极难以下咽的“龙胆”。二者茶色相近又放置一处,一个不小心就拿错了。
蓝儿带纪元去客房的路上还念叨她娘,说是娘亲认真起来做事向来井井有条,偶尔犯点小错也不算什么。可是堂堂天茗阁的老板娘在楼梯上翻跟斗连滚带爬最后还撞倒她,碎了店里最贵的紫釉瓷盘和青瓷壶具不说面子也全没了。
蓝儿嘀嘀咕咕道更何况那壶茶是要招待最尊贵的客人,应该是一点错都不能犯,要真把龙胆拿进厢房去可如何是好。纪元好奇的问她那个贵客是什么身份,二人却已经走到安排的房间门前。蓝儿闭上口,打开双扇木门把他请了进去。
不是金银堆砌的华贵,厢房内的物品实用舒适且摆放得体。进门时脚下的红色毡毯,外间的琉璃窗,红漆桌上的紫釉瓷器与立于墙边的落地大青花瓶又在看似不经意间衬托出入住之客的身份尊贵。一尘不染的房间,装饰干练不失雍容。空间确实比起前些天住的那家小店大一倍又舒适许多,但对只身的纪元来说客居常感的那种冷清似也更甚了些。
天茗阁不做旅店生意,但共有四间这样的厢房。高昂的住店费用和预订金使得入住的不是官府老爷就是富甲一方。于是入住天茗阁也就成了麓阳城及周边地的大人物们炫耀身份的手段之一。
赛蓝在里间忙着收拾被铺帷帐,韩纪元一时无事便在外间随意走动,边顺手打开了那扇琉璃窗。窗外的天已是残阳将息的时刻,粉刷雪白的墙把冲进房内的夕色呈现暗调的红。纪元站在窗前看着夕阳沉沉而暮,感觉这不温不冷的色彩逃亡般拥着窗户擦过身挤满了房间。
夕时的阳,磨了尖锐的死寂的光,壮丽凄美。
世界上也就是处于消亡中的事物最能打动人心。因为知道并非永别,在傍晚死去的阳光只会令人期待它明日的重生。
或者,是在庆幸死去的只是阳光而已吧。。。
“叮铃~”
窗延上的一支风铃被他开窗的动作撞得叮当作响。
纪元伸手拈着底下的红须儿轻晃,联动了石坠子撞在四周的铜壁上,声音清响。
(这南边女孩儿的玩意,没想到在这也能见到)
很自然地摸摸铜铃在光中闪耀的一条金边——(记得五儿小时候也有这么一个。那还是在江南的时候呢。。。)
为什么有些记忆就是这么难舍呢。像是伍府在圆形庭门里幽绿的一片竹。。屋前落英树下悠闲摇曳的躺椅。。还有春夜绵长的细雨,身边人的低喃和冥冥的晚钟。。或又是夏夜空中骤然灿烂的焰火,映着那人回首,倾国绝美的笑。。。
阳光像个濒死的人把最后的光和热通通压在了窗前的这个人身上,疯狂地把他的身形在屋内拖出长长的影子,仿佛只要拉住他就能避免西沉。
纪元的瘦弱的身子此时更显单薄,水色的双眼在这映照下似也添些迷蒙。
(江南。。确是再没回去过呢。。)
(难道果真如他们所说的。。)
纪元低下头,咽了一下干涩的喉。。
(是难以面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