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惊蛰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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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人山人海的长途汽车站出来后随即匆忙地挤上一辆城乡巴士。旧州市的天空,干净的就只剩下几片懒散的云。从滋养了自己19年的城市来到一个全新的地方,一切的一切,在陈锦川的眼里都是愉快的新奇。然而他无暇留恋这片天空上浮泛的云彩。隆隆作响的巴士载着他与这里即刻作别,拖着青色的烟尘驶进无限蜿蜒的丘陵地带。
    ‘傍晚的时候就会到了吧?’手表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上午10:42。开满油菜花的山野,层层叠叠是耀眼的金黄。陈锦川懒散地靠在座椅上,目光流连于车窗外的风景。毕竟对他这样一个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子弟来说,耕牛,猪舍以及池塘里成群的鸭子都是新鲜的事物。嘛,尽管车身在不断地颠簸摇晃,但这似乎都不能影响他举着手机四处抓拍的兴致。
    事实上,一种逆反的成就感使他激动不已。他拍打着黑色的行李袋,掐掉家里人的来电,就好像越狱成功的囚徒一样窃喜着。他决定要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一种不再是单调地往返于学校和住宅的生活,一种不再有教授老爸和恶魔班主任监视的生活,一种不再会因为约会迟到而被发卡*(发卡,即是被甩)的生活。想到这些,他那双凹陷的眼里透出炯炯的光。
    充斥着浓郁泥土气息的空气迎面扑来,拐了一个大弯,视野豁然开朗。汽车总算走出了绵延的谷地,在一条四米宽的山道上晃晃悠悠地前进。
    完全不同的世界。陈锦川探出头往车后望去,那些小丘陵连成了一堵厚厚的墙,把城市的一切拒于千里之外。他很喜欢这种感觉,陈旧的小巴士颠簸在山道上,呼呼向后吹去的风像是在和过往作别。依附着山腰绵延而下的是层层叠叠的梯田。炊烟袅绕着,从那些藏在山影下的烟囱里钻出来,伸个懒腰然后随风流动,消散在山脚下那片淡绿色的平原的远处。慵懒的惬意,陈锦川抬头仰望着绵延着铺向平原尽头的云,阳光从云缝中滑落,像是一块幕布缓缓展开。
    白江,若水镇。
    一座小庙静静地卧在镇口的土坡上,所谓的小庙,其实就是一间供着观世音塑像的小瓦房。暗红色的乡间土路将小庙和农田隔在了两边。小庙石阶旁漆着若水镇三个字的标志牌已经彻底的模糊不清了,唯一清晰的,倒是土路另一边那株挺拔的老樟树。惊蛰时节,嫩绿色的新芽渐渐抽了出来,枯老的樟叶便撒了一地。有心的人会把叶子装到背篓里背回家,据说是可以用来炼油。
    镇上的人几乎都认为这樟树有灵,因此心存敬意。每次在捡拾它的枝叶后,总要烧香祭拜。不知从何时起,树下多出了一个蒲团和一个陈旧的功德箱。有传言说,行了功德的人再朝着老树磕三个头,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
    然而秦麦却不在意这些。彼时,他拖过蒲团靠着老树的树干坐下。草帽被他嶙峋的背和灰褐的树干挤得很扁。他习惯性地挽起衣袖,抱着他心爱的画夹安详地凝视面前的景色:开满黄花的原野,低低掠过的飞鸟,远处朦胧的山线,云层里透出的阳光以及掠过原野的凉爽的风。
    他就那样蜷着腿坐着,飞落的树叶无法扰乱他的思绪,农人路过时哼唱的歌谣也不能使他分神,只有当远处传来模糊不清的汽车鸣笛声时,他才侧过脸看一看大路的方向。他在等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事实上正因为这件事,他没办法让自己彻彻底底地融入自然的呼吸里。因此他仅仅是抱着他的画夹而没有打开动手作画的意思。
    然而不巧的是,大半天的等待没有等来好朋友的身影,却等来了一场让人措手不及的雨。
    ‘切!’秦麦一面护着画夹一面顶着草帽冲向小庙。
    “呼~!”他站在庙门口用衬衫拭去画夹上的水滴。‘刚才还风和日丽的天气,怎么说变就变呐!照这个情形来看,今天恐怕是到不了了。’秦麦在心里嘀咕着,‘突然心血来潮说要来看我,害得我在镇口等老半天不说,午饭也忘记吃了。陈锦川啊陈锦川,你这家伙可真是个倒霉蛋,连我也跟你一起倒霉!’他靠着庙门坐下来,摸出他的铅笔,‘做点正事,再等等看吧。’
    ——“乘客朋友们,因为突逢大雨,前往若水镇的道路可能存在滑坡的隐患,所以我们请求大家在前面的红枣村留宿一晚,待到明天雨停再出发。”售票员在和司机商量半天后,郑重地向大家宣布道。
    “啧,啧。太走运了吧!”陈锦川望着几乎要压到地面的天空,无奈地敲了敲车窗。
    汽车拐了个弯,进到一个别致的村子里。“真有趣,家家户户都栽着枣树呢。”坐在车厢后部的一男一女低声交谈着。陈锦川擦了擦窗玻璃上的水汽,可外面一片阴沉什么也看不到。就在他试图扳开车窗看个明白的时候,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那么,今天就委屈各位了。对了,各位旅途劳顿,可以去村头的旅社投宿一晚,下车后沿着屋檐前行50米就可以找到。明天如果路况安全,我们最迟10点启程。请大家不要错过时间。”
    车停在了一个小茶馆的门前。突然到来的30位旅客让这个普普通通的茶馆生意爆棚。“切。难道我新生活的第一个夜晚要在这种地方度过吗?”陈锦川咕咕哝哝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开始打电话,令他崩溃的是,这个村里一点信号也没有。
    “这可真是‘落在山腰’啊!(陈锦川联想到的是法国电影《落在树梢》的剧情)”他收起电话,突然有种无助的感觉。现在是下午4:24,雨已经下了足足一个小时。‘如果不是这该死的雨,我应该已经坐在秦麦的家里喝他妹妹泡的茶了吧!’他抬头瞪着阴沉的天空,不远处茶馆的老板正张罗着把雨棚扩大,方便多摆上几套桌凳。
    ‘只能在车上凑合一晚了。’在他快步走向巴士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陈锦川?”
    ——“唉,怎么是你?”
    ——“那个,请问…”就在秦麦完善他的画稿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触电似的抖了一下。
    “什么?”秦麦合上画夹,抬头看到的是一张略带羞怯的脸。因紧张而轻蹙的八字眉毛,躲躲闪闪的杏仁眼睛,略微发红的脸蛋,一左一右垂到胸前的发辫…
    背着浅蓝色单肩包的女孩儿被秦麦盯得很不好意思,她顿了一下然后提高嗓音说道:“请问…请问这里是不是若水镇?”
    “嗯,啊…是的。”秦麦合上画夹然后站起来。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身材瘦小,个子正好齐到秦麦的肩头。她小心翼翼地把秦麦从头看到脚。秦麦挠了挠头,把脸偏向了原野。雨水在忘情地倾泻,乌云翻滚,低沉的雷声在渺远的天际回响。‘天色极差呢。如果是夏天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放晴吧?所以还是快些放晴吧。’秦麦在心里祈祷着。
    “那个,请问你是这座镇上的人吗?”女孩试探性地问道。
    “啊,嗯…是的。”秦麦冲着女孩点点头,又转过脸去。因为是陌生人,他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有过多的交流。
    长时间的沉默,积水开始在小庙下的红泥路上四溢,老树的枝干在高处摇曳着,仿佛在求救。但道路上空空的,没有疾驰的车辆,没有匆忙的人影。雨水打在青瓦上劈啪作响,时间在这单调的响声中无限地延长。两人在低矮的屋檐下久久伫立,不再有对白。
    秦麦心绪不宁地看着天色,不禁担心起陈锦川来。他摸出手机,不料手机在这个时候铃声大作。“喂,喂…”他按下接听键,可听筒那边传来的却是一段长音。
    ——“喂,嗯,是我。”女孩拿着她的手机开始讲话。秦麦侧身看了女孩一眼,发现她朝着自己尴尬地笑笑,然后转过身对着话筒低声讲话。‘郁闷!’秦麦在心里嘀咕着,按下陈锦川的手机号码。“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不在服务区或已关机……”
    ‘很郁闷。’秦麦合上手机,焦躁地踱来踱去。
    ——“嘿!小麦你在那儿干啥?”小庙的石阶下,一辆电动三轮车突突突地刹住了脚。
    “是我,我是小政!”驾驶货三轮的小伙子甩着他的蓝衬衣向秦麦示意。
    “小政你骑着三轮往外面跑做什么?”秦麦大声回应道。
    “小方说她在田埂上摔着了我这去接她!…那个你,一起去吗?”
    “嗯…啊,”秦麦犹豫了一下,“好吧,把她接回来然后送到我外公那儿!”
    “嘿嘿,那是肯定的。”小政麻利地发动了机车,“快下来吧!话说回来你小子在那上面干什么?”
    秦麦顶着大雨冲到车上:“当然是躲雨了,不然我还烧香啊?”
    “你小子要烧香,除非你心里头有鬼!”小政回头拍了拍秦麦的肩膀,“靠边坐点,给小方留个位置!好…那么英雄救美行动…”
    ——“呐!我说……”站在小庙门前的女孩突然大声喊道,“你们能不能把我带进镇子里面啊?”
    “怎么上面还有一位?”小政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盯着秦麦。
    “…我怎么知道,应该是外面来的家伙。”秦麦抱着画夹朝上面瞅着。
    “你们不认识?”
    “不认识。”
    “让她在这里等着?”小政问道。
    “你要帮她最好现在就帮,这辆车只容得下三个人!”秦麦靠坐在车上,无视小政询问的目光。
    “也是啊,这车只装得下三个人。”小政把衬衣披上,胡乱地扣了几下,“赶快下来呀!要到镇子里去的话。”
    女孩抱着她的行李包钻到车内:“那个,谢谢你们。”
    “别谢我,谢谢这位小政同志就行了。”秦麦把脸偏向一边。
    “嘿嘿,小麦同志谦虚不抢功的表现可真难得啊。”小政咧着嘴,有着浓郁乡土气息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是害怕在小方面前解释不清吧?”
    “嘿,你怎么见人就说这个啊?贫不贫啊你!”
    “呐,被我说中了吧?!哈哈哈……看我待会儿怎么在小方面前告你的刁状。”
    “拜托你别在陌生女孩子面前开这种玩笑。”秦麦沉着嗓子说道,“你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分会很低的。对吧,小姐…呃不对,女士?…嘛,反正就是极坏的印象,对吧?”
    女孩红着脸,不太愿意加入到他们的拌嘴中来。小政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后座,倒也不再说话。
    机车靠着一间小百货商店停下,女孩下了车,走到屋檐下之后说道:“真是谢谢你们了,要没有你们在,这大段大段的泥路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哈,小事一桩呢。”小政挠着头发,“我是何政,这条路第一个拐角的‘何氏粮油批发部’是我家,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上那去找我哦!”
    “嗯,那你们忙去吧。”女孩挥了挥手,转身沿着小镇的石板路向里走去。
    “快点开车啦,小方还在田里等着呐。”秦麦催促着。
    “喂,你小子就知道小方是不是?”
    “她摔伤了,还呆在田里。这种情况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的责任可就大了!”
    “为什么是我啊?”
    “对啊,为什么是你呢?谁叫你自己倒霉接了她的求救电话呢?又是谁叫你看见美女就像搭把手呢?”
    “秦麦你小子,你小子找抽!”
    “得了,快点开车!”
    ……
    事实上到了田里两人才发觉不对劲。瓢泼大雨里,两人把小方家的田地转了个遍也没见到她的影子。小政慌了神,连忙朝小方家里打电话,可电话那头传来的笑声却让小政傻了眼。
    “两个猪头要在那边转悠多久啊?你们俩可真把我给笑死了!”
    “唉,你不是…”
    “逗你玩儿呢!你怎么连麦子也拉上了啊?”
    “你。我们回来再找你算账!”小政掐掉电话,发现秦麦正静静地盯着自己:“呵呵,小麦哥你不至于找我算账吧?”
    “小政,你害我淋了这么久的雨,我现在真有把你大卸八块的冲动!”
    “呃…不要啊!麦子哥我错了还不成吗?”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三十。秦麦慌慌张张冲到卧室拿毛巾擦头发。
    “麦子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饭菜都已经吃没了啦!”梳着羊角辫的小小妹秦乐乐把卧室门推开一条缝朝里面喊着。
    “秦麦呀,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秦麦的三姨来到门前抱起乐乐,“因为今天家里来了客人所以没有等你回来,饭菜我给你留了些放在客厅冰箱里呢,你若是饿就取出来热热吃吧。”
    “嗯我知道了,谢谢三姨。”秦麦换上一身干净的衣物然后打开房门。
    “你说你今天去接你的朋友接到了吗?”三姨问道。
    “呃,也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车一直没有来。然后我和小政被骗到田里去转了老半天来着。”秦麦从冰箱里取出一个饭盒,拿起筷子后便开始狼吞虎咽,“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你慢点吃,吃饭别说话。”
    “你不知道啊,小政那傻小子…”秦麦包着一嘴的饭叽叽咕咕说个没完,三姨叹了口气,为他端来一杯开水。
    “你老老实实吃饭,要是被外公看见你吃饭都不专心,又得挨骂了!”三姨把水杯递给秦麦,秦麦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对了,外公上哪儿去了?”
    “你外公啊,说是去山里了还没回来。待会儿你喝了药早点歇息。明天还要你陪着客人逛街呢。”
    “客人?”秦麦怔了一下。
    “啊,今天刚到的。说是你外公的战友的…”
    ——“那个,我洗好了。你们哪位?”在客厅和卧室间的过道上,穿着单衣的女孩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秀发。
    “唉,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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