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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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菜老师第一眼看见王震动的时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反感,她来自北方,讲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眼前这小孩满口的四川话,脏话土话张嘴就来,估摸着就没什么教养,身上那叫一个脏,基本已经分不出哪里是白的哪里是黑的,尤其是那头发,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了,腻腻的,本该成丝状的发梢已经纠结成条状,拈拈糊糊的贴在脑门上。脚上那双胶鞋已经破了个洞,估计没穿袜子,在送王震动进教室的路上,一股子浓郁的脚臭味幽幽的从那个破洞里往外冒。小菜老师刚闻到两鼻子,就已经忍不住想马上去厕所呕吐了。小菜老师明白,这小孩不是和她们一起从北方迁徙过来的,是在当地招的普工的子弟。如果不是出于厂里的政策,她真不想把这小孩收进自己班里。
王震动一言不发,跟随在小菜老师身后,他从小菜老师的眼里看出了对他的厌恶。说实话,王震动从出生到成长,从来就没有自卑过,但是从那天开始,他陷入了深度的自卑,这个毛病现在仍然存在。小菜老师面目基本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向同学们介绍,我们班里来了位新同学,他叫王震动,以后就和你们一起学习了。说完,她指了指最后一排,对王震动说,你,就坐那里吧!王震动看着这里的新同学,个个穿得干干净净,花枝招展。一下子觉得自己好象是从泥巴地里爬出来的。怎么以前在北街读书的时候就没这种感觉。在北街的时候,王震动绝对算条件比较好的学生,很多同班同学别说胶鞋,连草鞋都没一双,整天打着光脚板在稀泥巴里跑来跑去,他还注意到,教室的背后没有北街教室里那重叠起来的,各种各样的背篼。他寻思着,这里的同学放学后都不打猪草么?正想着,不知不觉中他来到属于他的课桌前,他的同桌立刻拿铅笔在桌子上画了一根分界线,拿眼白翻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王震动明白了,不就是楚河汉界,一人一半么!
王震动听课听得极其无聊,平生第一次听见有如天籁般的普通话,他不是听不懂,这普通话是中国人就听得懂,他自个在琢磨,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要说普通话?那四川话还说不说?这普通话该怎么说呢?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小纸团掉在他脚下,他本来没注意,以为是那个同学扔的垃圾,不料前排的女同学故意用椅子背靠了靠他的桌子沿,迅速回了一下头,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示意他去拣那小纸团,然后迅速坐正了身子,做认真听讲状。王震动先是一楞,随后明白了,这小纸团是前面那位女同学扔给他的。他故意把铅笔刨在地上,然后装着拣铅笔,迅速把那小纸团捏在手里。悄悄的打开纸团,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一行小字:“同学你好,我是班长,我叫杜鹃,欢迎你来到我们班”。王震动的心这才有点热乎了。
小菜老师简直有点受不了了,这王什么震动的孩子简直就是班里的一大活宝,来了几天了,想学普通话,学了个四不象。每次他一开口,都要乐翻一大票同学。那叫说的是个什么啊,卷起舌头蹦四川土话,不伦不类。每次课堂秩序本来挺好,王震动一跟着大家朗读,马上乱套,孩子们还故意去学他那种难听死了的怪话。这孩子也太奇怪了,身上的衣服一直没换,还是那身泥,头发已经有味道了,和他同桌的同学都和她反映了好几次,想调座位,不想挨他坐,这孩子的家长究竟怎么了?怎么一点都不会照顾孩子呢?
王震动来了好几天,一个人都没认识住,除了那位给他扔了纸团的班长杜鹃,有时候要和他说几句,不过都是她问十句,他答一句,其他人几乎不和他说话。这杜鹃是个积极向上的好干部,她到没觉得王震动脏,她以为,脏还不好办哪,让他回家洗洗不就结了。她看得出来王震动很孤独,基本上一天到晚,很少说话,下课的时候总是一个人玩,她有些可怜他。她本来想发动发动同学,还是应该对新同学态度好一点,起码多和王震动说说话,省得他自个儿在那里卷起舌头自学四川普通话。不过她刚和她的闺秘们说了这个提议后,便遭到集体的嘲笑,“你爱跟那个土包子说话,你说去吧,没看见他身上有多脏?万一有跳蚤怎么办?”,杜鹃有心帮助帮助王震动,无奈大家都不响应,只好做罢。不过万幸的是,她发现王震动挺省心的,从不添乱,每天不但话说得少,作业该交的从不拖欠,而且他的字写的特别的大。就是身上太脏了,她也奇怪了,怎么他们家大人就不帮他洗洗呢?
王震动当然知道为什么大家不理他,但是他也有他的烦恼。自从王解放把他领到厂里,把他送进学校后,几乎就再也没回过家,王解放出门前,给他留了几十张饭菜票和几块钱,教会王震动怎么去食堂打饭,怎么使用天然气等等后就扬长而去了。因为厂里有食堂,平时饿肚子到不至于,但是这衣服问题,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王震动从小别说洗衣服,四岁以前,自己都不会擦屁股。现在一个人到了县城独立生活,这下可傻眼了。
这天杜鹃好心的提醒王震动,“王同学,你是不是该叫你爸妈给你换一套衣服,再洗一下头了”?杜鹃说这话完全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好心的提醒一下王震动。王震动也能体会杜鹃的一片好心,但是他能说什么?卷起个舌头,操起川普告诉杜鹃,姐姐,我家没大人,我得自个儿来?王震动红了几下脸,没言语,杜鹃一看,也觉得挺没趣的,从书包里翻了一个苹果出来,扔给了王震动。
王震动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要自己洗洗了,他这身破烂穿了差不多有一个礼拜了,身上的味儿别说别人,他自己都有点受不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厂里其实有大澡堂子,凭他父亲的工作证就可以进去免费洗。不过这事得怪王解放,谁让王解放忙生意,忘记给王震动同学说了呢?
王震动在那炒菜的锅里接了一大锅冷水,按照王解放教的办法,先开气,后用火柴划燃点,谁知气开得太大了,那火柴上的火苗刚凑近炉盘,炉盘周围的火焰突然腾空而起,“嘣”的一声,狠狠的咬了一下王震动的手,瞬时手背上就燎了一个胡豆大小的水泡,王震动疼得哆嗦了好一阵子,眼泪马上就下来了,他赶紧的把火关小了点,把火柴扔在一边。我们不能责怪王震动不用水壶烧水,王解放能买口锅回来已经很不错了,他在厂里的时候,也是天天吃伙食团的主,如果不是平时弟兄们要跑他这里提着肉来打牙祭,他压根连这口锅都不会买回来。不过,这也好,算是解了王震动的燃眉之急了。
王震动寻思着,是不是还是应该找点肥皂,皂角什么的,也好搓一搓身上的狗甲甲,他自己估摸着都这些汗垢软了烘干发硬,硬了又被汗泡软,都快成铠甲了。他在家里找了一大圈,硬是没找到半块肥皂。最后,他把那刷锅的丝瓜布看上了。心想用丝瓜布擦擦也不错。等水烧开后,他找了一个桶,先用勺子一瓢一瓢的从开水锅里舀了半桶开水,估摸着差不多了,两只手提着水桶就进了卫生间,打开水管子一放冷水,就算把水给兑匀净了。于是就抽了一根小板凳,脱光了衣服,坐在水桶边上慢慢的洗了起来。
王震动这澡洗了足足两个多小时,那丝瓜布本来是黄的,被他洗完后,居然变成黑色。王震动对他的头发发起了愁,这没有肥皂,皂角,该用什么搓呢?想来想去,想起阳台上还有半包洗衣粉,心想这洗衣粉连脏衣服都洗得干净,估计洗一下头发也没问题吧。于是光起个屁股就跑到阳台上,把洗衣粉拿了进来。因为是第一次使用,他搞不懂该用多少,估摸着先弄点吧,于是随手倒了点到他的左手掌中,顺势就抹在头顶上,不过他可不知道,这洗衣粉是碱性,对皮肤有刺激性,王震动没抹几下,就觉得脑袋瓜子上烧得慌,心知不妙,赶忙一头倒栽在水桶里泡着,手忙脚乱的把洗衣粉清洗干净。弄完了,这澡也就算马马虎虎的洗完了。
澡洗完了,他对他的衣服抠起了脑袋,他没洗过衣服,他以前看见他的姐姐妹妹些洗衣服的时候,都是把衣服拿盆子装到河边,用一根大木棍使劲的敲啊敲。有时候他婆也要用洗衣粉在家里洗,不过他当时贪玩,就没注意过那洗衣粉到底是什么时候放。这次来得匆忙,换洗的衣服都没带过来。如果今天不洗,那明天只有接着穿那身泥片子。他想了想,感觉应该是先泡,努力回忆北街上那些女人们洗衣服时的动作和过程。管他的,先泡了再说!想到这里,他把脏衣服脏裤子往桶里一扔,再放上一桶清水,把这些东西都泡湿透了,提起那半袋洗衣粉,心想姥姥的,我就干脆全部倒进去吧!
王震动光着个屁股,窝在被窝里,慢慢的回忆起这段时间,完全象做梦一般的经历。他有点想叶芳,他知道叶芳和王解放离婚了,可惜的是,离婚这个概念对于他来说,还是有点深奥,那天叶芳玩了命的抱着他猛哭的时候,他无由的悲从心来,也跟着伤伤心心的哭了一场。后来就是,他正在北街2年3班上课,突然王富贵和王解放出现在教室门外,老师把他叫出了教室,王富贵抱着他就哭,他正纳闷爷爷怎么也这么伤心的时候,王解放凶神恶杀的抓起他,把他按在自行车后座上,颠簸了一路,然后他就来到了这里。然后这里和他以前生活的地方太不一样了。这里的人怎么都不养猪呢?甚至连鸡都不养几只,真是奇怪。。。。。。
等王震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这时他才想起,糟糕,怎么睡着了,我的作业还没做,还有我的衣服还没洗呢!于是马上跳起来,跑进卫生间里,看见那桶里的清水早就变成了黑泥汤汤水,他也顾不得了,找不到大木棍,干脆就用脚来吧,他想!于是操起脚丫子就在桶里踩了起来!
可怜的王震动忘记了洗衣服程序里最重要的一个步骤,那就是清洗,他以为,拿洗衣服粉泡了,再用脚踩几下,也就算完了。他从桶里捞起他的湿衣服,湿裤子,由于个子实在太矮,他搭起板凳都无法把它们挂在晾衣竿上,抠了两下头皮后,搬了两把椅子过来,就顺手把衣服裤子摆上面了。之后随便在柜子里翻了一件王解放的衬衣就笼上了,不过这衬衣实在是太大,王震动套上后,跟穿上个龙袍差不多,那衬衣下摆都拖在地上了。但是他现在可没功夫注意这个,他的三篇小字还没动笔呢!
第二天早上,小菜老师看见王震动,可真的是气坏了,你说这王什么动的,前段时间穿得象个小叫花子,看着也算习惯了,今天怎么穿得个古里古怪的,身上还是那一套乞丐装,湿湿的,贴在他瘦骨铃铛的身子上,还黑一坨,白一坨的,有些地方洗衣粉还在往下掉,她实在不能想象,什么样的父母能这么打扮自己的孩子。小菜老师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在她的想法中,做父母的就是应该精心照顾好自己的小孩,宁可自己穿怂点,也绝不能让自己小孩出来丢人显眼。看见王震动那身打扮,嘴唇气得直哆嗦,叉着腰,叫住了正低着头,悄悄往教室里钻的王震动:“你,给我请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