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情归.天下  第三六章。妥协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15  更新时间:10-12-13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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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然后梦醒,以为一切皆是虚幻。殊不知他年若隔世。纵然光景冗长,亦要缓慢遗忘。
    二月天虽已开始回暖,依然是极冷的。
    夏君离身体本便极其羸弱,如此一折腾更是陷入深度昏迷。冷气蔓入骨髓,夏君离不由自主地抽搐。他的面色铁青,寒殇握住他的手为他渡去内力。握住的那一刹那,寒殇忽然想起,夏君离其实是不应该这么瘦的。
    仆人送来了热水,退下。寒殇挥手,在光之影未反应之时便将他推出房门。“砰——”的一声。门毫不客气在光之影眼前关上,差一点点便撞歪了他的鼻子。光之影好脾气地摸摸,决定在门外等候。
    夏君离与寒殇之间,容不得外人。无论是夏青夜,是洛书,抑或是他。
    从来容不得。
    寒殇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他此刻心中感觉,他将夏君离的冬衣一层层剥开,越发触目惊心。夏君离的脸色略白,他以为只是不见阳光,没有什么大不了。然而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伪装是如此彻底。
    瘦骨嶙峋……白色里衣之下,是更白的皮肤。然而并非健康的粉白,而是黯淡萦绕丝丝死气的惨状。
    凝视的那一瞬间耳边好像有什么断裂了。寒殇只觉全身都在痛,尤其是左胸的位置,痛到他差点握不住夏君离的手。他轻轻将夏君离拥到怀里,那么轻的力度,甚至都要被夏君离的骨头刺痛。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然而寒殇却记不得这三年来发生的任何事情。
    记忆里的,唯有此时此刻怀中充实的感觉。
    寒殇为他沐浴,而后将他身体擦干,穿上衣服,抱到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裹上,才挥手打开了门。光之影很快进门,扯开被子,正要拉开衣襟,却被寒殇冰冷的手紧紧拽住。
    手中剧痛。光之影凝视寒殇,缓缓道:“如果你想他死。”
    寒殇眼中闪过一道难以名状的冷光,而后放开了手。他伸手,将夏君离的衣襟拉开,露出几近骨架的身体。
    光之影取出袖中一小包东西,打开。却是泛着冷光的银针。他一根根拿起,而后缓慢而准确地将所有银针都插入夏君离的穴道之中。皆是全身死穴,若光之影手抖一下,夏君离都将死。直到最后一根没入穴道,夏君离的呼吸终于轻缓,渐次规律。
    “他多久没有吃药?”光之影抹了头上已然冷却的汗水,有些疲惫。
    寒殇摇头茫然:“什么药?送他来的人,没有给我。”
    “……”光之影无语。如此,夏君离已有一个月未服用夏青夜之血。光之影皱眉——销-魂之毒,他可能无法再控制了。
    夏青夜体内的蛊母失去了控制,夏君离的毒又脱离了掌控。未知的一切,终于皆无法控制。
    光之影皱眉,眼中写满忧虑。
    寒殇问:“为什么?”
    他疑惑地看着光之影,迫不及待想要一个真相。一切一切的真相,关于销-魂的真相。夏君离从来不说的真相。
    千丝万缕,汇聚的只是能否救得夏君离。
    光之影皱眉。他明白寒殇在问什么,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无论如何都有种无从说起的无奈。一切因玄杀而起,亦终将在作为玄杀这一代大长老的他手里结束。他保持沉默,亦只能保持沉默。
    寒殇看懂他的缄默,点头请他离开。
    三年了。
    好像有谁在他们身上画了一个圆。起-点上书的是“离别”,终点亦是如此。
    三日后,夏君离醒来。
    映入眼中的是端木礼与黎烬。两人如今白发苍苍,大约是守在他身边很久了,眼中明显有着体力不支的憔悴,更多的确实歉疚。
    歉疚什么呢?夏君离想,是当年不分青红的决裂,还是之于销-魂的无能为力?
    寒殇倚在门口,静静凝视着夏君离。
    夏君离垂下了眸子,无任何悲喜。
    倘若明知要离开,又何必再增你我的歉疚?也许当时当日在端木山庄,是设定的最好结局。
    除了你,我不想欠任何人。然而寒殇,这些——你可知道?
    夏君离说:“倘若你明知我如此不堪,你是否还能爱我。”他眯眼,看阳光洒满人间。而他躲在树下阴影里,微凉的空气都要带着寒冰的错觉。
    寒殇沉默不语。他抬头,春日的阳光璀璨美好。一切一切覆盖希望,覆着春暖花开的念想。
    夏君离低声笑起来。他缓缓闭起眼睛,在安宁寂静里睡去。等不到回答了,他想。然而也许,他从来不曾想要过这答案。抑或,其实不用知道答案更为美好罢。
    寒殇不知如何回答。他从来不擅言辞,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如今。他一次次将夏君离逼离身边,不是本意。可是爱疯了,恨疯了,想疯了,念疯了。手指轻抚上微凉的脸颊,寒殇觉得自己是真的疯了。他曾想过夏君离是不是会离开他,那一日自己又会怎样。他为他们之间做过无数次假设,包括分离的日子,寒殇亦计划再见面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挽回些什么。
    只是他想了这么多的结局,没有一个是成真。
    夏君离,你可知道——纵使你风华绝代也好毫不出众也罢……我爱上的,恰恰是你的不堪。
    寒殇将人拥进怀里,为他盖好被子。他垂眸。阳光斜斜照在他的脸上,留下发丝睫毛的阴影。他嘴角微抿,弧度嘲讽而坚毅。远远瞧着,如同尘封千年的寒冰。而夏君离蜷缩在他身旁,全身缩在被子里,不曾接触任何一缕阳光。寒殇将手伸到被子里,握了夏君离的手。
    于是他再也握不住阳光。
    然而这又如何呢?
    如同很久以前有人问的永恒。说的人说久了,语言苍白了;听的人听厌了,期待散尽了。留下了的,亦只是不知边界的绝望了。
    于是所谓的阳光,亦不过一个优美的词罢了。
    十三年了。从光之影离开玄天境,跟随在夏青夜身边,至于如今,玄杀的劫难终于到来。
    原来已有十三年。
    一袭白衣,一生无尘。夏君离静立祁河之边,轻声叹息,第一次没有掩饰的疑惑与无奈:“逝者如斯……光先生,不是么。”
    光之影敛眸叹息。最美的少年时期,他在夏青夜的身旁。看少年日渐成长,到今日风姿绰然;而后沉稳的青年时期,又陪在夏君离身边。从他所厌恶,到后来的迷茫无措。
    光之影时常想,夏青夜为何如此傻呢?夏君离明明白白的不爱,他为何还要锲而不舍呢?光之影嘲笑夏青夜,好像嘲笑的是自己。所以纵然他是有些喜欢夏君离,他亦不会做什么。
    而他不明白的是,他甚至连傻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我与青夜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夏君离笑起来,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其实一直以来夏君离并不熟悉整件事情的发展,然而他有敏锐的预感。而今发生的,与他的预感几乎所出无几。所以他自信,且沉稳。“更甚至,即便我愿意救青夜,青夜亦不一定能活?”
    即便一切再也无法掌握,他的语气还是习惯了的漫不经心,甚至参杂了若有似无的无所谓。
    光之影抬眸,静静看夏君离的面容。这张清俊的脸,他看了三年。然而他从来看不懂。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悲伤,很快又被敛去。他想到千年前玄杀布的那一局,究竟是为谁做嫁?玄杀又为了什么呢?他不懂了,亦选择不了了。既然他选择不了,那便让他们自己选吧。夏青夜毫无疑问要保夏君离的命,只是这样他与晟帝又不甘心。他想到夏君离的明悟,也许他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于是他点头,开口:“是。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
    夏君离微笑起来。纵然这可以算生死关头,纵然他感觉生命悄然渐渐流失。他还是这般的从容不迫。夏君离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手掌,细小柔韧的青色血管蔓延。纵横纠缠,好像重叠了多少棋盘。
    这盘棋,不知是下了多少年的残局。而今终于有一天要结束了么?夏君离想到这里,笑意愈甚。他在光之影担忧的表情下闭上眼,轻声道:“等。”
    等,下棋之人终于厌倦的那一日;等,下棋之人终于愿意完结的那一日;等,不能不结局的那一日。
    届时,无论他的命,还是夏青夜的命——自有劫数。
    夏青夜吐出一口血。
    他表情淡漠,好像从一开始便是旁观之人。血液透过桌子铺的宣纸,是夏青夜从清晨便开始临的书贴。染红了“离”这一字,夏青夜再不看一眼。桌上隐约鲜血被拭去,然后那沾了血迹的纯白丝绢又被夏青夜握在手心,和着那整整一日的心血,以内力毁去。做完这些,稍稍平衡的玄天极杀之力又开始躁动起来。
    他咽下已至喉咙的血腥味,脸色再度苍白一分。他转头看了看窗外。黑云倾城,压得很低,好像触手可及。天色朦胧且昏暗,夹杂着风雨欲来的急促。他忽然觉得有了时限降至的错觉。惶惶然间就觉得其实一切都不过一个梦,罢了。
    光之影离开京都七日。离开之前,光之影留下夏君离之血所炼制的药。这原先是为保存夏君离血液以及与每种药物的效果所制的,如今正好用来抑制夏青夜体内的蛊。
    而这七日,每况愈下。
    他抬手,眼中忧色愈重。他张开手掌,而后缓缓握住。他不清楚他究竟握住了什么,一无所有抑或所谓的命运。很久以前他狂傲不知原来命运早已注定,自信以为可以走出属于自己的路。然而这些年他开始信命,然而失去了当初的勇气,步步为营。
    倘若可以,他宁愿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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