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万籁俱寂。
    夏青夜静静坐在冷情殿院中的门栏上。他的玄衣沉静不起波澜，面上同样的寂静冷漠。一如很多年前很多个夜晚，也是这样静静地，漫无目的地，抑或期待地坐着。
    他仰头，上方的月色倾城。星辰璀璨，却并不累赘。那样美的光芒，那样叫人沉醉。他垂眸，松开掌心。小小的戒指折射出银色，交相辉映。他微微叹了口气。也许沉重，也许怅然。无人所知他掩下的眸中闪过什么——也许沉重，也许怅然。抑或者，都不是。
    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响起。夏青夜抬眸，印入的是一袭明黄。星光之下，也许天下，耀眼的只有他。他浅浅一笑。面若荻花，清朗如初见。
    夏青夜怔怔打量着他。双手环膝，面上表情看起来好似羞怯。晟帝突然想到那么多年前，就是这样一个孩子这样一个眼神，渐渐渐渐就，吸引了自己全部的注意。
    于是他笑。“这个样子，正如第一次看到你。”他说完这一句，仰头看着天幕，目光迷醉。银灰洒在他雕刻般的面容上，看起来一如清水的柔和。“那时的我啊，终究还是年轻……所以你说那句话，让我心生亲近——同样，不得不叫我提防。”
    夏青夜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时隔十年，谁还记得当年刻意接近的伪装呢。
    晟帝在夏青夜身边坐下。也不顾门栏是否弄脏他的长袍。他挑眉，将夏青夜揽进怀里。想了想，才缓缓道：“……因为怕黑，所以看月亮？”他的语气覆盖上一丝不确定。然而他很快重新笑了开来，以掩饰这瞬间的失神。
    “……”夏青夜缓缓将这句话咀嚼，大抵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味。他皱了皱略带秀气的眉，眉心那道血红尤带若有似无的妩媚。他缓缓地，不确定地，怀疑地开口：“这话，有什么涵义？”
    晟帝挑眉，星光下笑容还是无懈可击：“我怎么知道呢，这不是你说的么。”
    “……”夏青夜无语。晟帝还是笑。凝视他半晌，夏青夜亦忍俊不禁起来。懒懒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任由安心舒适的感觉将自己环绕。
    这是他的父亲，他的知己，更会是……他的情人。
    他笑开来。戏谑地看着晟帝，表情狭促：“呐，我的话都让你心情愉悦了，你却还想着杀我。”
    “哦？我以为英雄所见略同，莫非夜儿当年没有与我一般的想法？”当年那个善于演戏的小鬼看着很是厌恶。当然他自己也在演戏，想来夏青夜同样厌恶。“我只当我们心有灵犀，原来早在那时便已互通情愫。”
    晟帝说的很认真，配合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真的如此。夏青夜挥手打断他的臆想，表情嫌恶：“你就扯吧。本质就是个老色鬼。”
    晟帝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夜儿，色字头上一把刀。我若是色，早被千刀万剐了。”
    “你的笑话真冷。”夏青夜白了他一眼，以表不赞同。
    “月下畅谈，却没有美酒，更无美姬。唉……”晟帝恍若未闻。他似怅然长叹，继而挪耶地看了眼夏青夜，表情坦然：“夜儿可会跳舞？来给朕舞一曲。若朕得以赏心悦目，重重有赏！”不用想也知他也不会跳。只是想看他的妩媚，他的专注。若只给他一个人，此生自当圆满。
    夏青夜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晟帝此刻刻意装出的威严，只是目光隐约泛着绿色光芒，略显猥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学跳舞做什么，这个时代的舞蹈**。”恩，跳起来娘娘腔的。
    “可会弹琴助兴？”晟帝皱眉表示赞同，便退而求其次。这无双月色之下，看美人独奏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会。”向天翻个白眼，夏青夜撇嘴答道。他暗暗腹诽，这老头还真得瑟上了！
    “可会歌以咏志？”晟帝搓搓下巴，上下打量他。
    夏青夜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本以为吾儿文武双全，才高八斗、才富五车……噫！吾之败也！”晟帝懊恼地摇头，好像真的在忏悔没有好好教导这个宠爱的孩子。
    夏青夜笑着摇头。他起身，在晟帝腰间一握，银色腰带已落入他的手中。夏青夜抚摩着，柔软舒适。他灌注入内力，腰带陡然伸直。他拔下一根墨发，未及剑锋，已然断裂。“千年秘银所制的软剑，果然柔软如丝绸。”丝丝冷意随着手臂侵入骨髓，足已知材质为何。
    “这把软剑名青丝断雪。乃我渊龙皇朝建朝之初的摄政王闻人鸿冥所制。而后追随其南征北战，大败当时武坛宗师功不可没。（恩，闻人鸿冥，先来露下脸）他离宫退隐之时，留下此佩剑。”晟帝看着夏青夜手中的软剑，缓缓道。“而此剑，便成我朝帝王的象征。”
    夏青夜已缓缓举起软剑。剑是好剑。连从来不喜武器的夏青夜都要爱不释手。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将全部心神沉溺于这剑的世界。没有剑招，只是随意出剑。全部心神只在剑身，而没有外界任何干扰。明明没有丝毫的杀气。周遭任意一丝气流涌动，任意一束光芒的分割却尽在掌握。此间月下落叶，月色星芒。唯有这样一个人，再也无法忽略。
    晟帝一瞬不瞬地凝视不远处的身影。那之中风生水起，他之处平静无波。舞剑的动作算不上花哨，然而他的夜儿是这样的出色，这样的叫人沉沦。
    夏青夜缓缓收剑，收回内力。手中的剑颤抖着变回软布状，似喟叹了一声。然而他侧耳倾听，又根本没有。他垂眸，神色复杂。他好像参悟了什么，又不过镜花水月。晟帝见状微微一笑，眼中欣慰道：“夜儿，这是武道之精髓。摄政王虽已薨于阡陌，剑意尤存。然而想要参透，亦非朝夕之事。”
    夏青夜闻言，将软剑递与晟帝，坐回他身边。
    “我以前，给另一个人舞过。”夏青夜突然说，神色怀念。晟帝自然明白他说的人是谁，因而挑眉：“这么说来，你没有为夏君离舞过？”
    夏青夜回忆了一下，不带任何痛苦。好像那是撕心裂肺的苦楚，早已如朝露昙花的一现。他看向身旁的人，星辰之下远比星辰耀眼。他掠起一丝笑容，单纯的笑容：“没有。”
    晟帝揽着他的肩膀，哦了一声。他想了想，皱眉：“恩，当年不曾阻止，也没兴趣阻止；但今日以后，你只能舞给我一个人看。”他看着夏青夜的眸子，认真地叫人心动。夏青夜点了头，默默叹息。
    晟帝扬起笑容，继续赏月。这月光真的很美。美到，不想见到来日的阳光。只是不可能，所以他的笑容缓了缓，却不至遗憾。
    “杨睿宁。”怀中的人轻轻叫了声，那样轻柔的声音。
    “恩？”晟帝依然看着天幕。群星退隐，月华倾天。
    “杨睿宁……”
    “恩？”也不催促，享受这难得静瑟安谧的时刻。
    “杨睿宁……”
    “恩。”（=_，=，相信我，我不是在凑数字。。。）
    晟帝疑惑地低下头。怀中人已仰起了脸，此时柔柔在自己唇上印下一吻。不带任何欲-望不带任何勉强。“我好像……好像，有点喜欢你了……杨睿宁。”若有似无的告白，叫晟帝一窒。望着怀中人明亮的眸子。这般清澈沉静，耀眼远胜天边晨星。
    “有点，是多少？”心下大抵是激动的，雀跃的。只是晟帝的面上沉静如水，一如既往的温柔不迫。他将夏青夜此刻的表情尽收眼底，这世间再也没有比此更美丽的景致。
    夏青夜苦恼地皱眉。他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比划良久，才比划出大约一厘米的长度：“这么多……？”他看了眼晟帝，还是这样带笑的温柔表情，不知怎的有着狰狞的余味。他赶紧扩大了指尖距离，大约一指长。只是晟帝的面色还是不霁，挑眉的动作亦覆上危险的韵味。夏青夜心下微颤，理直气壮地嚷嚷：“很多了！……喂，别再得寸进尺了，手指张到最大了！”
    晟帝忍不住将人拥入怀里。收紧手臂，力道之大仿佛是要将人揉碎。他的呼吸急促，频率难以自控。然而夏青夜却像是明白了他的激动，他的愉悦，以及不可预知的痛楚。因而他出乎预料的沉默在他怀里，只暗下决心。
    “去吧，夏青夜。若你一定要去……答应我，夏青夜。一定，活着回来！”晟帝叹息道。他爱夏青夜，因为夏青夜便是夏青夜，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夏青夜，不因刻意迎合他的喜好而存在的夏青夜……所以纵然他爱，终究不会阻止夏青夜的责任，以及心愿。
    怀中人没有讲话。半晌，才有声音轻轻、坚决道：“好。”
    晟帝与他击掌。三声脆响之下，心痛渐渐掩去，随着而来的却是豁达与愉悦。所以晟帝笑出声来，低沉清朗，是这座皇宫不曾出现的温情。
    “初冬之始，星光退散。邀君一战，明伦之巅……”轻柔略显低沉的声音，一如琴声一般美妙悦耳。她缓缓咀嚼过这几个字，忽而露出一丝微笑。
    美人临风独立兮，一笑倾国。
    她转身，踏露而归。窈窕身影，绝色无双。好似悬崖之巅的玫瑰，迎风怒放，不可亵玩。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以及难以掩饰的恨意。但她很快平复了心情。她望着天际，启明星升起，光明临世。
    还有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啊，可以做太多的事情。
    十一月二十三日——决战明伦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