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梦里,醒来骗吃混合 第9章 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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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李系舟匆匆忙忙吃了早饭赶到英王府,唯恐上班迟到。
其实李系舟对于迟到还不是最担心的,他现在忧虑的是钱财能否够花,毕竟家里又多了一口人。思前想后,他终于灵光一现,打算在象棋上做点文章。如果能说服英王投资,或者介绍个大财主一起经营象棋这种玩具,多半有利可图。
等李系舟一路小跑来到王府时,早有王爷贴身伺候的小厮等候。
李系舟惶恐道:“莫非在下来迟了,耽误了殿下学习?”
那小厮客气道:“李侍读不必紧张,殿下不用像其他王爷一样上朝议政,所以一贯晚起。殿下吩咐小人在此等候,倘若李侍读来早了,就由小人招待,用些早点,熟悉府内环境。”
李系舟心想,莫非英王小小年纪就夜生活丰富,弄得早上起不来床?不过这样也好,他以后可以晚些来上班,虽说上班内容并不辛苦,但是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是李系舟奉行的享乐主义核心原则之一。
李系舟出门前吃的挺饱,糕点就不必再用了,他在那位小厮的带领下兴致勃勃地游览王府。
秋高气爽,日光温和,不冷不热,正是游园的好天气,李系舟心情极是放松,感觉自己就像是现代社会里某个到公园视察工作的大领导一样,闲杂人等一律退避,有专人毕恭毕敬地带路讲解,陪同赏玩。不错啊,一个王府就有如此规模,不知道皇宫之内又会是怎样一番气派景象?
英王尚未娶妃,所以整个王府没有明显的内眷禁区,李系舟随意游玩,那小厮并不阻拦。在夏国,民间多是十五六岁婚配,而皇室成员往往晚婚,多是要考虑政治联姻,自己根本不能做主。英王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刚满十六岁,母妃早丧,宫内无人撑腰,宫外名声也不好,无才无德,暂时还没有引起各方政治势力的关注。
李系舟逛着逛着忽然听到不远处飘来古琴之声,悠扬婉转,犹如天籁。他循声而去,只见花木假山掩映之中有一处精巧的凉亭。亭中一位素衣女子正在抚琴。素衣女子身后站着一名红衣少女,李系舟看着有些面熟,忽然想起那名红衣少女是昨晚见过的英王七名侍女中的一人。而抚琴的素衣女子,穿着高雅,举止端庄,不似普通人,年纪又在三十上下,虽然岁数上有可能但理论上不该是英王的母亲,那是何身份呢?
李系舟不会弹琴,可是自小就很爱听古曲,如今遇到一个会弹的,他怎会轻易放过?在这个没有音响的时代,要想听听音乐,只能靠人力弹奏了。李系舟懒得自己学弹琴,却想找个机会鼓动小芸学学。他心中存了这样的念头,所以才会琢磨那名素衣女子的身份,考虑是否能请动,教导小芸弹琴。
李系舟小声问身旁的小厮:“不知亭中弹琴的是府上何人?在下若贸然过去是否冲撞唐突?”
那小厮据实答道:“李侍读,亭中抚琴之人是萍小姐。英王殿下平时尊称她为萍姨,负责管理教导府内所有侍女。”
李系舟一听这位萍小姐来头不小,多半是英王母妃的娘家人,犹豫再三觉得还是不便打扰,转身要走。
可是此时萍小姐已经看到李系舟他们,停了琴望了过来。
如果此时再转走,似乎缺了礼数,李系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见礼:“在下是英王殿下新聘的侍读李溪,误闯宝地,打扰萍小姐弹琴雅兴,请小姐恕罪。”
萍小姐昨日已经听人说起这位李侍读,就连英王对他也是赞赏宠爱有佳,甚至不惜把她千辛万苦调教的七名侍女都叫过去送人情。这李溪真的是天纵奇才么?他值得殿下花如此心思笼络么?萍小姐上下打量着李溪,左右又没有闲杂人等,心想不如趁机试一下此人的人品才华。
这位萍小姐可真的不是一般人。介绍她先要从英王殿下的生母梁氏说起。
梁氏本是民间选送的秀女,姓梁,闺名颖怡,因为容貌出众聪慧乖巧,被皇帝一眼看中,脱颖而出封为九嫔之一[注1],后来生下九皇子,荣宠一时,晋升为四夫人之贤妃,地位仅次于太子生母张皇后,与贵妃、淑妃、德妃并列。到了这个品级,就可以有独立的宫室居住,还有专职的女官总理内务。萍小姐正是那时皇帝御赐给梁氏的女官。
萍小姐姓宁,闺名浮萍,祖父是夏国三朝元老宁承起,因为卷入当年的夺嫡风暴,站错了队,当今圣上登基的时候就被罢免官职。后来宁承起被奸臣构陷弄得满门抄斩,族中男丁全被砍了头,女眷则降为奴籍送去教坊和宫中。宁浮萍是宁承起嫡亲孙女,天资聪颖,精通六艺,才华尤胜男子,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家中遭难之时刚满十四岁,幸得忠义之士庇护,没有沦落教坊成为官妓,而是进入皇宫作了女官。
宁浮萍为梁氏女官之时年仅十七岁,她在宫中隐忍多年,费尽心思才爬到这样的位置,不为别的就是想借助权贵为祖父翻案。
梁氏来自民间,天真善良,虽然在朝中没有势力,但是对聪慧多才的宁浮萍言听计从,借着圣眷正浓的时机,终于为宁家平反昭雪。宁浮萍也销去奴籍可以离开皇宫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宁浮萍感念梁氏恩德,并未离去,反而死心塌地衷心耿耿辅助梁氏在后宫立足。
皇帝刘翯一共有九位皇子,长子刘玕立为太子,是张皇后嫡出;鲁贵妃育有三皇子刘玑和八皇子刘璁;淑妃姜氏所出的二皇子、德妃吴氏所出的七皇子早夭;其余皇四五六子都是地位较低的婕妤、美人、才人所生。相比较而言贤妃梁氏所生的九皇子更受皇帝关注。
皇帝的宠爱对没有外戚支持的梁氏母子而言,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明枪暗箭。幸亏有宁浮萍全力维护巧妙斡旋,为梁氏母子摆脱困境逃离危难。可惜梁氏命薄,在九皇子刚满六岁的时候就染病去世,临终托孤让宁浮萍照顾儿子,并嘱咐儿子以长辈之礼侍奉宁浮萍,尊称宁浮萍为萍姨视为亲母听从教诲。
宁浮萍信守承诺,多年来苦心经营,九皇子才能在尔虞我诈的皇室中顺利长大成人,并获封英王,搬出皇宫居住,韬光养晦。
宁浮萍目光高远,胸中才学不让须眉,倘若是男子必可为国之栋梁。可惜她是女子,也正因为她是女子才能在灭门之祸中保住性命,才有机会为祖父申冤。历经这番劫难,她的心智已经与普通女子完全不同。她不想嫁为人妇,相夫教子,受命运摆布,她要一展所学,成就寻常女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宁浮萍清楚地记得,小的时候爷爷拉着她的手说道:“萍儿,你知道么?爷爷毕生的心愿是辅助明君,结束乱世,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幸福安定的日子。可是明君难求,治世艰辛。”
她当时不知天高地厚地回答:“结束乱世唯有天下一统,明君难求不如亲手打造一个。”
爷爷惊异地看着年仅十二岁的孙女,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叹息,喃喃自语道:“可惜萍儿不是男子,可惜老夫已经罢官在家,老夫空有理想抱负,但后继无人啊!”
宁浮萍一直不服气,她偏偏要以女子之身打造千古明君,成就爷爷的理想。而幼年丧母,对她信任依赖又聪颖的英王一直是她倾力培养的对象。
宁浮萍让英王收敛锋芒,装成不学无术的样子沉迷享乐,让其他皇子对他少些戒备之心,多些拉拢之意,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实力等待时机夺嫡。白天英王练习弓马射猎与侍卫们打闹嬉戏,看似荒废学业,其实夜深人静之时,英王会准时来到密室,宁浮萍将一身才学倾囊相授。所以英王每每都睡到日上三竿,实在是晚上学习辛苦导致。
另外宁浮萍还为英王训练了七名侍女,每人精通一样特殊技艺,琴、棋、书、画、医药、机关、武学。前五种技艺是宁浮萍本身就会的,亲自教授,而机关和武学,都是她费尽心思寻到的名师,秘密授课。她用心良苦培养这七名侍女,如果英王将来把她们留在身边无疑是得力的助手,另一方面也可以被英王用来笼络近臣贤才,充当卧底监控。
当然宁浮萍也明白英王不能只有女子扶持,在外必须齐聚贤臣才行。
昨晚密室之中,英王兴奋地对宁浮萍提起李溪,赞不绝口,宁浮萍因为没有亲见,总有些怀疑。如今良机偶遇,宁浮萍便起了试探之意。她知道李溪十二岁中秀才,寻常的诗书文章不必考了,其他本事由英王慧眼甄别她放心,她最想弄清楚的是假定李溪真的胸怀锦绣,那么他出世究竟为了什么?
想到这些,宁浮萍面上微微一笑,并不受李系舟的礼,起身道:“李侍读客气了,妾身只是府中女官,不敢当小姐的称呼。平时殿下敬妾身年长,才尊称‘萍姨’,李侍读与殿下年纪相仿,不妨也如此称呼妾身。”
李系舟见她和蔼可亲,心中甚是喜欢,言语也亲近不少,笑道:“萍姨琴艺高超,李溪刚才听得入迷,不知要练习多久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李系舟生得俊美,说话温柔,又是夸赞推崇宁浮萍的琴艺,宁浮萍得意欣喜,多了几分好感,口中却谦虚道:“妾身自幼习琴,苦练十余载才能有今日成绩。怎么李侍读对音律也有研究?可否指点一二?”
李系舟赶紧摇头:“李溪不懂音律,只是喜欢听而已。”心中一盘算,要练十几年才能有这样的效果,等小芸学会了黄瓜菜都凉了,还不如将来有了富裕的钱雇人弹琴唱曲。
宁浮萍怎知李系舟想的是这些,以为是他谦虚,便道:“既然喜欢听,就是知音,那妾身再弹一曲,请李侍读品评如何?”说罢坐回原位,调好琴弦。
曲声再度响起,与刚才的婉转舒缓完全不同,琴音急促跌宕,仿佛千军万马的战场,刀光剑影,马斯人啼,充斥耳目。李系舟听得心跳加速,脑中浮想联翩,都是过往在电视电影中看过的血腥战争场面不断涌现。突然琴音急转,悲凉长鸣,犹如战后荒芜沙场,满地尸骸无人掩埋,凄凄惨惨切切。李系舟忽然想起云轩城外的流血事件,想起客死异乡的神童秀才,想起至今杳无音讯的春生,只觉得悲痛伤怀,禁不住热泪满眶。
琴音戛然而止。
李系舟这才恢复神智,急忙用衣袖拭去泪水,轻轻叹息。
宁浮萍没想到李系舟如此轻易就被琴音左右,见他伤怀流泪,却原来也是个多情的人。她轻声道:“刚才妾身弹的这首曲子名为《悲乱世》,不知李侍读听过没有?”
“好一曲《悲乱世》!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注2]”李系舟信口窃了古人的名句,整段诗词他记不住,只想起这两句一知半解觉得还像那么个意思。
“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宁浮萍细细玩味,这位李侍读果然是个才子,短短十个字竟然道尽此曲精髓。她看似借题发挥,不经意地问道:“苍生无罪,有何良法可以救民于水火,脱离战乱之苦呢?”
李系舟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宁浮萍的试探,他随口说道:“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国家,纷争就会少许多了。”李系舟没什么真才实学,但是偶尔提出一些人们总结了千年的经验教训,还是绰绰有余。倘若李系舟知道宁浮萍在英王府里的真实地位,知道宁浮萍的抱负理想,他绝对不会乱说。他现在只当宁浮萍是个普通的女官,两人聊些琴曲的感受谈天说地而已。
宁浮萍听了李系舟的回答眼睛一亮,继续问道:“李侍读认为天下一统是好事?可是这必然会经历杀伐,百姓流离失所。”
李系舟凭着他那点半吊子历史理论说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目前而言,一统是趋势啊。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放任各国纷争,战祸不断,不如出现一个强有力的国家灭掉他国一举平定天下,长治久安。”
“那李侍读认为这样的国家会出现么?”
李系舟心想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到现在他还没弄清楚这个世界有多少个国家,怎敢胡乱猜测?所以他笑而不答,反问:“萍姨以为如何?”
李系舟这原本是推托借口,奈何宁浮萍有英王介绍先入为主,把这位李侍读想得太高明了,以为他这是故意在考她。
于是宁浮萍微微一笑道:“小国不论,如果真能出现一统的国家,必然是大国。大国人口多,地大物博,可以支持更长久的战争。观今之天下,六大国各有所长,似乎很难分辨优劣。就连我夏国收复昭国都要处心积虑经营这么多年才发兵,也未必有全盘胜算,若真的征战四方,一统天下岂非难如登天?”
李系舟对征战天下没什么兴趣,觉得话题从琴曲开始越跑越偏,只好想办法就此打住,于是他借用算命先生们常说的那套模糊理论:“大势所趋,顺应天命,万事不可操之过急。”然后他又有感而发,“天下不是帝王家的玩物,百姓根本不在乎谁当政,他们只求安稳生活而已。所以是分是合出发点只要是以民为本,为民谋福,定然能获得拥护。得天下者必是民心所向之人。”
这些大道理对于现代人而言再平常不过,可是宁浮萍却是头一回听人如此透彻地分析。她记得爷爷在世的时候就告诉她,民为国之根本,但她一直没有深思,如今顿觉醍醐灌顶。“得天下者必是民心所向之人。”李侍读看似信手拈来毫无章法的话却一语道破真谛,宁浮萍敬佩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宁浮萍心道:原来李溪眼界如此高远,道理看得如此透彻,胸怀天下百姓,那他出世定然是为了寻找贤明君主结束乱世而来。如果英王能得此人全心辅佐,不愁大事不成。此人有如此智慧,应该早已看破英王的刻意伪装,如今又直言不讳在她面前论天下之事,可见有意投诚。那一句“万事不可操之过急”难道是在提点她?想到这里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起身盈盈下拜,凝重道:“妾身多谢李侍读教诲。”
宁浮萍自小才华横溢,平时接触的人很少庸碌之辈,她惯于用复杂的心思忖度旁人,处处算计,见这位李侍读不露痕迹对答得体言谈精妙,再加上被他动人的外表淡然的气度蒙蔽,已然认定此人为深藏不露的绝世奇才。她心中敬佩折服之人,又是英王欣赏的人才,她当然要拜,要拉拢。
李系舟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时候,抬眼看到英王走了过来,如获大赦。
宁浮萍看到英王身后还跟着窦公公,立刻收敛心神,站直身体,恢复常态。
英王笑道:“李侍读,你和萍姨聊得好像很投机,都谈什么呢?”
窦公公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李系舟,也问道:“刚才老奴看到萍小姐竟然对李侍读行礼下拜,莫非老奴眼花?”
宁浮萍心道,窦公公倒是眼尖的很,她淡淡一笑道:“妾身与李侍读探讨琴艺,获益匪浅,自当下拜受教。”她说谎话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神态自如谈笑风生。
窦公公奇怪道:“久闻萍小姐琴艺冠盖京城,怎么李侍读也是个中高手?”他心想当初这位李侍读不是自称琴棋书画样样不懂的么?
李系舟尴尬道:“在下刚才只是听了萍小姐琴曲,有感而发,胡乱说了两句,想是萍小姐太多礼了。”他是实话实说,当然神情真挚,没有半分作伪。
宁浮萍暗笑,原本认为自己演戏的功夫一流,没想到这位李侍读大智若愚,装傻充愣起来如此逼真。她哪里知道李系舟不是大智若愚,实乃大于弱智而已。
[注1]
书中所写的这个世界,各国后宫品级与中国古代唐制类似。皇帝正妻为皇后,一般都是盟国公主或朝中重臣的女儿;皇后之下设四夫人,分别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夫人之下设九嫔,封号是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九嫔之下还有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二十七宝林、二十七御女、二十七采女。
[注1]
“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此句出自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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