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到Paradise，我感到心被猛地敲击了一下。
    透过温软轻盈的云层从空中俯瞰下去，那是一个边缘不太规则的小岛，除了背后连绵延展的丛山，整个Paradise几乎就被湛蓝的海拥抱着。
    着陆下去之后，才发现这个小岛竟是如此之大，我曾经与小忆和高穆一起，顺着海岸边缘行走，结果几天都没有走回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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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层层叠叠的高山，更是显得神秘而唯美。
    沿着清朗明亮的碧色山脉，一座座小房掩映其中，在深入云海的山顶，是师父的办公地，而旁边连着的最美的一幢建筑，则是米阿姨和莫忆的家。除此之外，以下所有的精致小屋都是不同级别的门徒所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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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否因为米阿姨的关系，我被师父收为首徒，因此住得离山顶最近。高穆是师父亲自挑选的，只是入门比我晚了三天，住在我的“楼下”。小忆经常跑下来玩，有时候会和米阿姨一起来，我们会很过意不去，但我们无法可想，因为所有的人都只能以自己所住的地方为原点，自由“下山”而不能擅自“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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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阿姨的身体时好时坏，她和师父的关系也是时好时坏。每次师父和米阿姨闹了僵，总会带我们去Hell接受训练。
    Hell是名副其实的地狱。
    虽然大部分的时候，我们只是在那里接受体能训练，训练强度和特种部队差不多，但每隔三个月会有阶段考核，通过的人就能回到Paradise读书。而读书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三个月不需要再去地狱受苦了。
    对那时的我们而言，学习绝对是一种享受，因为学习不需要在脚踝上绑实心铁球，不需要在炙热的炎阳下练习发三枪只打出两个弹孔的本领，也不需要在寒冷的冰面上赤手空拳与野生动物搏斗。学习时只要静静地坐着听老师讲课就行了，甚至没有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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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我和高穆随师父去Hell训练时，小忆因此无法找我们玩，便会去缠着米阿姨，米阿姨无法，只好派人送一封没有信纸的特制信封来Hell，封上是有时是一只寥寥数笔勾勒的惨淡蝴蝶，有时是一片光秃秃全无生气的荷叶。
    后来我才听莫忆提到，蝴蝶和荷叶都有求花的意思，蝴蝶因花的凋零而变得惨淡，荷叶因花的颓败而失去生气。
    而谁是蝴蝶，谁又是荷叶，却如同师父与米阿姨的关系一般暧昧而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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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阿姨经常谈起李烬，她从不掩饰自己是他人妇（而非师父的）这一事实。在一开始，她时时提起李昱之——她的丈夫，带着深情、执着与内疚，寻找他的下落。而在一次次的失望后，她也变得绝望。于是，她不再提李昱之，但对于李烬，她总是带着自豪地、不厌其烦地讲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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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烬刚出生的时候就睁着眼睛，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那双眸子却是灵气十足，一闪一闪的，像午夜最亮的辰星。都说他长得像我，其实神采完全不同。”
    “小烬在家中很乖很懂事，但是在学校却非常调皮，上课总是不安分，让老师很是头痛。他写过的检讨书比得过的奖状还要多。”
    “小烬吃饭的时候很讲究，要饭归饭、菜归菜，夹一口菜吃一口饭，一丝不苟的样子非常好笑。”
    “小烬喜欢饭前喝汤，说那样对胃有好处，还总是要我也这样做。”
    “小烬曾经捡到过一只黑色的小猫，双眼如同翡翠一般通透碧绿，他喜欢得不得了，为了说服我和他爸爸养猫，每天都自愿包下各种家务。”
    “小烬小的时候，昱之觉得他看起来太瘦弱，就教他习武，结果小烬很喜欢，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听到父子两人在那里讨论武学知识。”
    “小烬在武术书上看到许多艰涩的古文，为了弄懂那些文字，他看了很多书，小小年纪便也对古文很有兴趣。”
    “小烬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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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样絮絮听了十二年关于那个男孩的故事。
    那些报流水账的故事、那些零碎至极的描述，却仿佛刻进我的生命里一般，激起心中强烈的好奇。那种好奇化作相见的渴望，透过每一个细微的毛孔，浮现出来，微风轻吹，便能轻盈齐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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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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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第一次见到他——那双无数次被想象的黑眸，宛若星光的华采，带着难以掩饰的锋芒，印嵌在春风化雨般的柔和里——才真的心悸。
    李烬有惊世的容貌，一如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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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小时候，父母还都在世。许多人看见我的脸总会怔然片刻，随即便不出意外地惊叹我和父亲长得如此相像。
    而李烬和我不同，他长得像自己的母亲。
    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有意无意地说起，儿子像母亲是有福之人，女儿像父亲是好命的开始。
    后来父亲抛弃我和母亲的时候，总有亲戚指指点点，说我是福薄。
    按照他们的理论，李烬和莫忆应该都是好命。李烬和米阿姨可说是一模一样，但他同样饱尝辛酸；莫忆很像师父，也不见得有福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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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快乐，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去创造。
    也许从见到李烬那一刻起，我已下定决心，要去创造快乐，为自己，更是为他。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会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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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在灵隐寺看到他和莫忆在一起，不能说不诧异。他们似乎感情很不错，这令我更加惊讶。
    小忆见到我时神色闪烁，我知道她是有意接近李烬，也明白她此时并不想让我揭穿她。我微微一笑，与他们擦身而过。
    但这并不表明我会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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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尾随着他们，看见他们嬉笑谩骂的无忌，竟有些恍惚。
    助理薛韬一直尾随我左右，时不时地说一两句话，想来他是看出了我的不悦。可自己为什么会有淡淡的惆怅？
    也许，我只是希望可以有机会单独和李烬说说话，向那牵挂记惦了十二年的少年表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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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等到一个机会，李烬独自走向一条僻静的小道。
    我朝薛韬眨眨眼，不愧是我最信任和得力的助手，他看到我的示意后立刻便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我满意地一笑，向李烬所在的方向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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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第一次主动和人搭讪，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我随口一问：
    “你喜欢这里？”说完便觉得不知所措，转过头没有看他。
    我感觉到他看向我，一定带着惊讶与询问。
    心跳得很快，我努力保持表面的平和，毕竟对他来说，我是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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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
    不冷不热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却非常清朗悦耳。
    “那你最喜欢哪里？”我顺势问了下去，心中迫切希望与他交谈，表面却始终云淡风轻。不得不感谢多年来师父对我的训练，使得我能轻易做到心口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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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比较想去云南、内蒙和山海关。”
    喔，云南、内蒙古和山海关。
    我在心中微笑：“那怎么不去？”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过？”
    他的语气突然急转直下，让人有些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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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光瞥到他略带着嘲讽的唇角，我尽量不动声色：“你去过吗？”
    “没有。”语气又换做了淡淡的失望。
    心中顿了顿，我接着没有营养的话题：“那怎么不去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
    当他再一次换了个语调时，我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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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底露出一抹戏谑，唇边扬起略带邪气的笑容，毫不避让地盯着我，漂亮的双眸极尽华采。
    我不禁有些好笑：“你很喜欢反问别人吗？”
    “你很喜欢询问别人吗？”扬了扬眉，看来他真的很喜欢用反问句。
    我在心中轻笑，用尽量自然的口吻回他：“挺喜欢的。”我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猜想他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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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却突然转换了话题：“你不适合穿白色。”
    微微一愣，这孩子的思维，还不是一般的跳跃啊，语气可以随便换，话题可以随时转。
    “没有人跟你说过白色不太适合你？你不觉得蓝色会好很多吗？”他认真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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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我再也忍耐不住地大笑起来。
    米阿姨怎么没说过，李烬如此钟爱反问句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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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我穿白衣的我问题，其实并不是我的偏好，只是师父才将P队交给我管理，而P队首领着白衣、H队首领着黑衣，几乎已经是一个不成文的习惯。
    不过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在他面前穿过白衣。
    多年之后我突然感悟，原来很久之前，我已经如此在乎他的意见，为了他几乎可以做任何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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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到李烬跳跃性的思维影响，也是因为想逗逗他，我假装肚子很饿。
    他起初不以为然，后来给了我一个苹果。
    从他明显迟疑的表情来看，这个苹果一定不是他的。
    而和小忆认识了那么多年的我，对她的习惯也是了若指掌，因此很容易就想到，那苹果是小忆放在他这里，所以他才会迟疑，把苹果给了我这样一个“陌生人”会不会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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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浮起一丝不悦，没有去接他递来的苹果。
    “洗过的，可以直接吃。”他把苹果想我伸了伸。
    我还是没有接过。
    他有些不耐烦：“怎么？怕洗得不干净？可惜我没带水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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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他变化的表情，先前的不悦有些释然。我想起以前在Paradise的山上有一片苹果树，小忆每到秋收时节就喜欢拉着我和高穆去偷摘苹果，其实她要想吃的话只需要说一声，自会有勤劳的叔叔来帮她摘下送过去，只是小忆觉得那样太无趣。
    那个时候我们总是边偷边吃。树林里有许多种类的苹果，并且每年会换新的品种。小忆贪心地想要尝遍所有种类的苹果，最后挑最喜欢的摘了去给米阿姨。但是孩子的胃口小，往往吃了3、4个就再也吃不下。后来我和高穆就轮流帮她把采下来的苹果掰成几份，她就吃其中的一部分，这样就可以尝遍所有的苹果。
    于是，我和高穆都“练就”了能够徒手掰苹果的“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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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李烬看到我熟练而轻巧地将苹果分成两半时，惊讶地说不出话的表情，实在是可爱之至。
    笑看着他，我们很快吃完了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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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地看到小忆蹦蹦跳跳地向这边过来，我知道我该走了。
    尽管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无聊，我还是忍不住地试探他。我故意露出淡然的神色，说道：“你女朋友来了。”
    李烬露出迷茫的表情，但他看了看莫忆，眼中立刻带上嘲讽：“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女朋友？”指了指小忆身旁的一个男孩，他问，“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你没看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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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释然，只要他们还没发生什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瞧了一眼李烬所指的男孩，我笑：“他不像。”
    他不像我，也不像高穆，更不像你。看着李烬，我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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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管他是否懂得我的意思，发现小忆已经越来越近，我匆匆介绍了自己，向他伸出手。
    没想到他竟然知道我，那一瞬的喜悦，在他握住我手时变得跳跃。
    他的手指修长皓白，干净而温暖，握到恰到好处的力度，让人不愿放手。
    但今天，总是要放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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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开了李烬，转身而去。我对助手薛韬淡淡地交代：“我们跟着他们。”
    “是，先生，我这就去办。”薛韬微笑点头。
    我在心中默念：李烬，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突然有些期待，下一次，可以不要那么快就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