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讶之余，却并无预料之中的解脱之感，不免更觉诧异。习惯了每日的奔波，乍一闲下来，并不觉得逍遥，反有浑噩之感，无聊时竟也常想起在公子府的恬静日子，想起他阅卷窗前、我执笔案边的宁谧。当时只觉日子平淡如水、索然无味，如今细品起来倒觉多出一分雅趣。

    年关将至之际，慕府与齐王府的亲事终于借皇上金口一锤敲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加之早已风闻，是以并不觉得意外，心中倒骤然平静了许多。这平静显在外处便有些沉默寡言。我自己并不觉得，只是屋里的丫头们都说我像换了个人，较以往安静了许多。父母见我如此变化却十分不安，另派了几个大小丫鬟日夜守在我身边，生怕我做出什么忤逆圣意之事。说白了，怕我寻死。

    迎亲那天，风和日丽，正是莺飞燕舞的好时节。当阿娘老泪纵横地为我盖上盖头之后，我坐在房中正儿八经想了想寻死这件事。以我所见所闻，寻死不外乎有这样几种方式，割喉，割腕，切腹，吞金，悬梁，撞柱。可每一种都死得太明显，恐对慕府、齐王府以及促成这门婚事的皇上都不是个好交代。

    当阿毓扶我迈过火盆、我却差点将它踩翻之时，我脑海中忽萌生一个念头。

    支走阿毓后，我独自坐在帐中，心头忽然涌上一丝彷徨。红烛燃得热烈，左有龙腾祥云，右有凤舞青天。大红的鸳鸯被，大红的帐子，大红的桌布，大红的波斯毯，满眼望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是喜庆。这样的场景是我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如今幻想终于成真，可同我拜过再三的人儿却不是他。

    我再望一眼这满屋的真切，起身端起帐前那对龙凤花烛，一只燃起榻上的轻纱软帐，一只燃起铺在地上的波斯毯。

    火势很快蔓延到整个屋子，我被浓烟呛得喘不过气，不一会儿便四肢瘫软倒在地上。意识朦胧之际，在一片混乱之中，我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可那声音太过缥缈，远抵不过耳边的呢喃之声。这声音好熟悉，听来有若潺潺溪水、空谷幽鸣，独有一番镇定人心的功效。就在这无休无止的呢喃声中，我渐渐沉睡过去。

    ----------------------------------------------------------------

    睡梦中，似常有一双温和的手拂过我的眼角，伴随那双手的仍是同那夜一样的轻声呢喃，如丝如缕，不绝于耳。我想睁眼看一看是谁有着让我安静的嗓音，又是谁将我放在掌心百般呵护。可当我终于能睁开眼睛之时，却只看到眼前一片白雾。

    虽说眼睛看不见，一双耳朵倒比从前更灵敏，不过几天时间，我已能闻声度人。

    “如洇，喝药吧。”他沉静的嗓音曾催我入眠，也曾唤我苏醒，可如今只叫我觉得心烦意乱。

    一连十几天，我没有同他说一句话，他端来的药我也一滴不剩全倒在了地上。而他只是一言不发，默默守在床边，然后默默离开。

    自从醒后辩出他的声音，如醍醐灌顶般，我恍然大悟。为何城中斗蟀之人如此之多，偏偏独我受邀，为何差遣去打听公子府的人都说不知，为何他那里有皇宫里才有的宁阳贡蟀，为何父母忽然之间想要将我嫁出去，为何齐王府不经一番考察便轻率地下了聘礼。为什么？为的怕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整个慕府。

    我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藏得这样深。他骗过了我，骗过了父母，骗过了手足兄弟，甚至还骗过了皇上。当我终于明白这是一个局的时候，我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对他来说，或许我自始至终只是由他任意摆布的棋子。

    为了避开他，我搬到了他曾住过的绿竹书院，每日同雀鸟清风相伴，日子十分清静悠闲，可心头仍像挂着什么似的，理不清也放不下。

    “听说公子的腿疾已痊愈，仍官复原职，朝中有不少重臣都来贺呢。”我偏居一隅，对外事不闻不问，只有阿毓每隔几日便会向我通报府中的近况。

    腿疾？他真的患过腿疾么？我苦笑一声，转而问：“二公子近来如何？”

    阿毓支支吾吾、避重就轻地答道：“最近不常到那边去，也未曾听到二公子有什么消息。”

    “是么，”我摸索着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到几上，道：“我近来也想了想，你向来爱繁华爱热闹，可我这院子既清冷又偏僻，自比不上府中门庭若市、金碧辉煌，你若捡了高枝大可飞去，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小姐何苦这么说，”阿毓的声音听来十分委屈，“阿毓不过觉得小姐已嫁给公子却关心二公子甚于公子，如此这般叫外人知道了怕会有些个闲言碎语，可小姐若真想听，阿毓说便是了。”

    我不动声色地望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浓雾，忽觉自己手中多了盏热茶，想是阿毓看茶凉了为我换了来。未及再多说什么，只听她道：“听府中人说，前些日子有个谏官向圣上陈列了二公子五条罪状，条条罪大恶极。皇上当堂虽并未裁定，却也暂时停了二公子的职务。”

    谏官？定是他的人吧。我听罢，嗽了好一阵才停下。手中的茶虽暖，却暖不到心。阿毓边为我拍背边小声抽泣，有好几滴都落在了我颈间。说来或许是老天惩罚我轻生，上次自杀未遂反落下咳疾，一日里总要嗽个五六次，每到深夜便嗽得更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我早已习惯这样的惩罚，只是心中仍有一丝怨恨。为何招我进这一局棋，又为何不让我死得痛快些？

    是他先来招惹我，又是他从火场中救出了我。我怨他，恨他，理所应当。

    嗽嗽停停间，又是一年春归时。去岁皇上赏的蛐蛐儿他都送到了我这里，冬日难熬，只有一头身强体壮的斗蟀勉强越冬。那一日春风和煦，艳阳高照，阿毓说像极了我出嫁那日的天气。我笑了笑，让她引我去河边，然后亲手将那只贡蟀放了生。

    一阵微风飘过，带来河边独有的泥土腥气。我恍惚记起，多少年前他曾于河边柳树下牵过我的手，而我当时只顾逃，却未曾看清他眉眼间的温柔。

    若时光倒流，那时的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若悲剧重演，如今的我们能不能再重逢？

    --------------------------------------

    九阴真经OL原声---峨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