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最是难懂玉人心(二)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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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是么?”她将手指放在他的鼻前,确定了一遍,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完颜亮说:“我杀了他,我竟然真的杀了他……”然后浑身再也没有一点力气,软软的倒了下去。
    完颜亮将她抱在怀里,他有些意外,她竟然真的下得了手,他以为她会继续哀求,任他索取,她甚至对森林里一只受伤的小鹿都会于心不忍,又怎么会将匕首插进一个垂死之人的胸膛?
    为了让那个人早点解脱,她真的不惜让鲜血沾满自己的双手吗?
    完颜亮将盈歌送回落芳阁,太医说她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气血两虚,最近又受了很大刺激,不好好调养恐怕会落下病根,短时间内也不适宜侍寝了——然后开了方子后嘱咐宫人去拿药和补品。
    而完颜亮则静静的坐在窗前凝视着昏睡中的她很久,那无暇的容颜最近总是泪眼斑驳,想到前几晚盛怒之下那样摧残她的身体,心里前所未有的愧疚——毕竟,她失去孩子才一个多月,身体又那么弱……也不知骨子里倔强劲是哪儿来的,哎……
    幸好耶律冉的事情总算过去了,以后,她就好好做他身边的女人,做他的妃子吧。
    能这样看着她,仿佛天荒地老也不是那么遥远的事情。
    思绪突然飘到去麓山的时候,他说要紧紧抓住所拥有的,只要活着一天,大金国的万里江山就是他的,而她,也是他的!
    永远都是他的……
    之后的几天里,完颜亮每天都去看盈歌,她多半是睡着,偶尔会在花园里散散步,他问什么,她就波澜不惊的回答,既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喜悦,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空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副躯壳而已。
    即使这样,完颜亮都不曾去临幸别的女人。
    于是,整个后宫弥漫着绝望的气氛。
    几乎没有人能看明白,穆盈歌究竟有什么魅力,使得皇上完全被她征服了,她不能侍寝,皇上就一个人独睡延喜宫,要是有什么要紧事在延喜宫找不到皇上,那就去落芳阁,十有八九会在那里看到他,而且那时候他多半心情不错,会痴痴的望着一个从来不对他笑的女人——这真的是冷酷多疑,杀人不眨眼的海陵王完颜亮吗?!
    原来一个人,是真的会因为另一个人而改变的。
    ********
    六月的一个晚上,微风轻拂,天上是星星点点的光芒,地上被月光照得一片银色,交相辉映。
    延喜宫里灯火通明,完颜亮在书房中看奏章,不知不觉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欠,叫人泡一壶浓茶,用来提神。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他头也没抬的说:“放在桌上。”却半天也没听到动静,于是抬起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盈歌身着一袭绛红云绡宫装,那是比晚霞更耀目,更艳丽的红色,也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穿红色,连那略显苍白的面庞都被衬得有了血色,分外撩人。
    她手中端着茶壶,淡然笑道:“皇上,茶要趁热喝。”说罢,倒了一杯,端到他面前。
    他很意外,惊喜之余,心里暖暖的漾开涟漪,在今后的很长时间里,他都在怀疑,那个晚上是否真的存在过,一向冷淡的盈歌是否真的像那晚那么温柔过……
    喝了一口茶,明明和平常一样的龙井,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沁人心脾,那股幽幽的茶香一直钻到心底,变成一股不可思议的暖流流遍全身。
    “你穿红色很漂亮。”他装作轻描淡写的说,心里却是极其赞赏。
    “谢皇上夸奖。”她盈盈一拜,似是整个人带着回风起舞的风情,惑人心神。
    “我本来想晚点过去的,没想到你就来了。”他的笑容竟然有些腼腆,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这不正好么?我看皇上也是很疲倦了,看完还是早点休息吧。”她清清淡淡的说。
    是错觉吧?
    这个冰山似的冷美人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这不像她,完全不像她!
    完颜亮眼中掠过一丝繁复的光泽,柔和的问:“怎么?你担心我了?怕我吃不消,怕我生病了?”
    她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你坐下来,坐这里。”他拉住她的手,一双黑眸深情而迷离,有种淡淡的雾气浮在上面,显得朦胧而美好。
    盈歌很顺从的坐在他的身上,半侧着身体,任凭他紧紧搂住自己的腰。
    “你的腰好细,每次我都怕用力一点就捏断了。”他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后把头埋在她的颈脖前,一股幽香扑鼻而来,令他心神一荡。虽然这很不真实,但是他已无暇顾及这些,那怕是梦,也要紧紧抓住,不让自己醒来。
    “皇上……”
    “叫我的名字。”
    “完颜亮。”
    “叫我亮。”
    “亮……亮……”她轻喃道,有些陌生,有些新奇的叫着,那中感觉连她自己都轻轻一颤,更别说他了。他抬起眼,目光中深情浓浓婉转而下,轻轻说:“我喜欢你这么叫我,以后一直这么叫我好吗?”
    “好。”她眼睑微垂,唇角含笑,美不胜收。
    完颜亮笑了笑,容颜如百合舒展,然后吻了吻盈歌的脸,柔声说:“这些日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但是我一直都克制自己,我害怕你身体经受不住,我也害怕你还在怪我,我甚至在担心你永远都是那副木然的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盈歌,你知道么?我真的以为,你再也,再也不会对我笑了,更不会这样亲昵的称呼我……我很高兴,盈歌,我真的很高兴……”
    说着说着,他眼前渐渐湿润,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湿漉漉的睫毛蹭在脸上那痒痒的触感,一波一波的撩动着她的心跳,在内心深处最细腻的地方,因为这一席话变得温暖,变得充实,终于……不再孤单,不再彷徨。
    ********
    第二天是海陵王去拜佛的日子。
    金朝不像辽朝那样对佛教崇尚得无以复加,尤其是辽朝后期,由于出家人无需缴税,地位崇高,许多平民竟然不思劳作,纷纷出家求得安生,最高纪录上京一天就有3000人落发为僧,真是腐朽到了极点。
    女真人起初信奉萨满教,建立金国后,逐渐开始信仰佛教,在会宁建了几处寺院,在一些重要的佛教节日中,王公贵族们会到寺中烧香拜佛,吃一顿素斋,祈求佛祖保佑,国运亨通,无天灾人祸。
    法度佛寺位于会宁南郊的立山上,苍松翠柏之间,菩提荫绿,庄严肃穆。
    寺中主建筑以迎面大佛殿为中心,依次排列在正对寺门的中轴线上,规模雄伟,整齐划一。寺中香火弥漫,颇有云雾升天的感觉,海陵只觉得一世繁华,不过浮尘过眼,芸芸众生,皆有一天擦肩而过,如一幕幕无声的画面,轮回眼前。
    盈歌看他虔诚的叩拜敬香,眼前佛钟如洪,佛家弟子们整整齐齐的坐着,口中念着她听不懂得经文,但是很奇怪,那经文仿佛真的能够平抚心绪,那些波涛汹涌的爱恨情仇在这里不过浮世云烟,那么渺小清淡,微不足道。再也听不见世事的听不见纷扰与嘈杂,只有前所未有的平和安宁。
    念经完毕,完颜亮对盈歌说:“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便出来。”说完与住持到内阁去,盈歌看了看周围,守卫都在门外,调转目光望向大殿,只见大殿中释迦牟尼的巨大尊像,镏金重彩神色庄严肃穆,在袅袅香火中,好似真的来到幻境。
    然后,她缓缓往后院走去。
    完颜亮出来的时候,没有见到盈歌,心中顿时一紧,叫道:“盈歌!”
    没有人回应。
    “盈歌!你在那里?!”仍是没有回应。他的心顿时一紧,喝道:“来人!”
    门外的守卫应声赶来。
    “你们看到她了吗?她有没有出门去?”
    “启禀皇上,属下一直在门外守着,没有人进出。”
    “你确定?”
    “属下确定!”
    那么她还在寺中了——他微微舒了一口气,派人寻找,可是找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住持!这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人,又没从大门出去过,怎么凭空就不见了呢?”完颜亮恼火的责问道:“难道你们有人私藏了她?!”
    “皇上,老衲乃佛家弟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种事情,想必是有什么误会!”住持解释道:“我再让弟子们四处寻找一下,刚才有遗漏了也说不定。”
    完颜亮心里虽有怒气,但是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发作,自己也四处找寻起来。
    所有人都急了,寺里乱作一片,卫兵们交头接耳,大小和尚们一一汇报,最后连住持也不得不亲自搜查,盈歌却好像蒸发了一样,仿佛在这世上消失了,再无踪影!
    “见鬼!”完颜亮简直不敢相信这件事,瞬间眸子收缩了一下,咬了咬牙,怒道:“今天要是找不到,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里!”
    住持也慌了,这时有个和尚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如梦初醒了的拍了拍脑门,对完颜亮说道:“方才慌忙,一时间竟没有想到,寺里后院有一口枯井,直通山下,原本是预备着发生意外应急逃跑用的,已经封存多年了,如果姑娘离开不是从正门的话,只有可能是那里了!”
    “你怎么不早说?!”完颜亮气得想一掌劈了他,却也没时间计较,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后院,只见一口青石砌的古井在杂草中十分不起眼,原本上的锁早已不见,分明是有人动过,几个侍卫一跃而入,完颜亮也跟着跳进去。
    只见里面黝黑一片,幸好和尚拿来火折子,才能看到一点光景。空气阴冷潮湿,脚踩下去软绵绵的,应该是淤泥,通道刚好两人经过,弯弯曲曲的,明显有向下的坡度。走了两盏茶的功夫,脚底变硬,有呼呼的风声,显然是离洞口不远了。
    完颜亮不由加紧脚步,不一会儿,就迎来外面的一片光明。
    可是没人想到洞口的铁门竟然被人从外面反锁起来,显然是早有准备,后面的两个和尚说:“看样子那个人已经逃走了,我们只好先回去再想办法。”
    “不用!”完颜亮喝道,只见他拿起弯刀对着铁链一顿乱砍,砍得差不多时,接着鼻息运气,抬脚重重一踹,只听“咣当”一声,门被踹开!
    当场无人不惊,谁也没想到愤怒的君王有如此可怕的力量,谁都能想到要是找不回穆盈歌,后果将是如何的不堪设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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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会宁城外,一辆马车正在向西行驶。
    这辆马车毫不起眼,里面却坐着一个清秀如画的少年,眉宇间是说不清的忧郁和迷离,手中紧紧捧着一个小小的瓷罐,淡淡的青色,瓷质细洁温润,被透过马车的阳光照得微微发亮。少年如获珍宝的捧着,生怕一个颠簸会拿不稳,手指几乎要陷进瓷罐里。
    阳光渐斜,会宁也离得越来越远,轻轻的拨开帘子,只见朵朵云彩暗红飞涌,耳旁飘荡的微风与昨晚是那样相似,只是人已殊途,往事不堪回首……
    “盈歌我想帮你。”尤记傲雪的话语仍在耳边:“皇上去法度寺烧香你想办法跟着,那是你最好的逃跑机会,我曾经去那里烧过香,无意中得知那里有一个密道可以通往山下,到时我找人在山下接应你,你就此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再也不要回来……
    自由了,她该觉得庆幸才是,可是,为什么转而就是另一个声音牵动着她:“盈歌,留在我身边,以后一直都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开我……”
    这是昨夜他柔情百转的低语么?
    这是昨夜他缠绵悱恻的誓言么?
    可是,永远,又有多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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