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碎凤钗 沈园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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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55年春,绍兴沈园。
精致幽静的园中石亭里,三人围坐在一起,把酒言笑笑却憔,举杯销愁愁更愁。
陆游向赵士程敬酒:“如今朝堂混乱,人心难测,难得赵公子如此闲情雅致,游唯敬一杯!”这话一说出口,陆游便觉不妥,乍一听,仿佛自己是在讽刺赵士程不求功名、不思进取。
赵士程哈哈大笑,不予介怀:“士程心不在此,只求过得舒心自在。”
“哈哈!好一个舒心自在。”陆游眼中浮起一丝羡慕,“乱世之中,何处求自在?”
“心之所至,不拘于尘,乱世亦何妨?”
陆游一怔,随即唇角微挑,仰头望了望天:“赵公子乃尘外之人,我等之愿却与岳将军同。”
“哦?”赵士程看了一眼唐琬,妻子的唇边依旧是淡雅的浅笑,眼神中也瞧不出什么情绪,微微而笑,“陆公子心怀天下,确非士程可比,惭愧惭愧。”
陆游听他赞扬,突然眼神一黯,举觞灌下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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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有说话的唐琬此刻轻柔地开口:“表哥,你有什么心事?”她关切地望着陆游,虽是用了疑问句,语气却是不容辩驳。
意中人这般的询问,哪有隐瞒之理?
陆游将自己与秦桧因政见不合而遭受排挤,并在礼部会试中被抽掉考卷的事说了出来,语气中隐隐含着愤懑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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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琬细细地听着,感到无比地心酸。
自己别了他,离了他,不就是为了他的前途和未来吗?可如今,他这般失意绝望,自己的妥协放弃,究竟换来了什么?!
带着无限幽怨地,她轻声唤他:“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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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为陆游斟酒的赵士程听到妻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手上一僵。缓缓倒满了酒,他嘴角扯出一丝失意。
她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眼神中的情意?
赵士程凝视着唐琬,心中升起片片怜惜。
琬儿,伤口捂着是永远都不会痊愈的,这么多年了啊,你还是不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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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低眉又抬眼,士程很快做了决定。
“琬儿,我想起前日母亲派人送来一箩红酥手,是蠡城特产,我想陆公子离乡已久,必定颇为想念着蠡城酥手的滋味。”赵士程笑言着起身,“我回去拿来与陆公子一尝,琬儿,你们先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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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程……”唐琬脸上浮起一丝不安,刚才自己只是本能地询问陆游近况,不想士程竟会不悦。
赵士程宽容一笑,示意妻子无妨。
他心里想着:有些事,说了清了才能真的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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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唐琬似乎没有理解丈夫的用心,她起身,已做了另一个决定。
“士程,我同你一起去吧。那箩红酥手是我放的,怕你是找不着的。”说着,她挽起丈夫的手臂,不再看陆游。
“怎么会找不到……”士程瞥了眼陆游,心中突然闪过淡淡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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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对上赵士程的眼,轻笑一声:“没关系,游一人独赏这美景亦无妨,表妹随赵公子一齐去取吧。”说着纸扇习惯性地微微打开,但下一秒他就想起唐琬和她现在的丈夫便在眼前,生怕赵士程看了扇上的题诗会心有不悦,又生生合上了扇面。
背对着陆游的唐琬当然没有看到这个动作,但赵士程却已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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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坚持,赵士程向陆游作了一揖,携妻暂离。
谁都不料,这一暂离,竟成了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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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对陆游的关切虽未越矩,士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芥蒂,但唐琬心中明白,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再见他的了。
拿了红酥手,她没有再送去沈园。赵士程看出了妻子的异样,不愿留她一人在家,便遣了下人将红酥手给陆游送去,并作了一诗为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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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独自一人在沈园里,一手挟着红酥手,一手举着黄藤酒,从午后坐到傍晚。
想起幼年时初次见到表妹,她还在襁褓之中。白嫩的小手总喜欢揉搓自己红润的脸颊,时不时地抓抓颊边细软的发,憨憨的模样极可爱。
陆游当时便抱着她一阵乱亲,被亲友们发现了,略带玩笑地训斥他,姑娘家不能随便亲,亲过了以后可就一定要娶了她才行。陆游当时看着唐琬扑闪的大眼睛,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引起亲友一阵哄笑。
当日不过一句玩笑,谁料弱冠之后,他当真娶了她,却是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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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生活那样幸福。他吟诗,她作对;他书画,她题诗;他毫无顾忌地倾诉衷肠,她大胆直白地和唱以对……
成双的丽影,宛若丛间蹁跹齐舞的蝴蝶,连眉间都洋溢着快乐。
可最终,竟只是黄粱一梦吗?
若不是绮梦一场,为何醒来琬儿已不在枕边?
为何见了她却恍如隔世?
为何不自觉地试探赵士程,想确定她是否嫁对了良人?
为何两个时辰过去了,琬儿终究没有再来见他?
心如同被掏了空,萎缩成一团,却又被复与充塞,拉扯着深入脊髓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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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紧握着手中的纸扇,陆游站起身,瞥眼见到不远处的石亭中有孩童在练字。
心念一动,他快步走向那孩子,问他借用了笔墨。
诗词!诗词!
此刻只有那龙飞凤舞的文字,才能排遣他心中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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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笔,他白袖一挥,在粉墙之上题下那首千古绝唱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那浸润着无形眼泪的字字句句,仿佛不是写在墙上,而是写进了他们的一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