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一:敝履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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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一坡脚老太监手中的饭食瓷碗随着惊呼声砸落在地。
    看到屋内正用麻绳紧勒自己脖颈寻死的少年,他本来被风雪吹僵的脸转瞬显出浓浓嫌恶之意,双手忙不迭地去拉扯少年的臂膀抢夺麻绳。
    “又寻死,又寻死!你这余孽来大梁不过才三月之余,加上今日这回竟已是寻死的第八回!”
    而听到来人的动静,背靠床榻欲就此辞世的安子疏因窒息感紧闭起的双眸微睁。
    他看到坡脚太监身后的院子是被大雪覆盖的白茫茫萧索一片。
    这深冬,刺骨的寒风从院中袭进屋里。
    风雪天,白昼里微亮的光将他脸上执着赴死的神情渐渐刻画清晰。
    他此刻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到如同沿着屋檐垂下的冰锥,经人轻轻一敲即可击断。
    而看着安子疏这副如同堕入到泥里甘愿自伤自残的神情,老太监心中越发鄙夷,
    “你说你,要死做什么不在路上就去死啊?
    而今,入了大梁的皇宫却这般寻死觅活的。害得咱家大风大雪的天还得从老远硬着头皮给你这作死的余孽送饭食,你就整日折磨咱家这些太监宫女!
    你你你!你还当这是你们安槐的皇宫呐!你还以为自己是那高高在上的尊贵皇子呢啊!
    我呸,这可是大梁!哎…哎哟!”
    这般骂着,老太监费劲吃奶的力气这才终于从安子疏手里把麻绳抢夺过来,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眼前安子疏已是面色发紫,他骨节似的手指抚上勒出一道红痕的脖颈,鼻息声粗重。
    未几,老太监就扶着身侧的床沿缓缓站起,抬脚又朝着安子疏的腹部狠劲一揣。
    他弯腰拧着安子疏臂膀的肉疼得安子疏忍不住眉心紧蹙,这才心满意足打算松手。
    最后,沾了一身晦气的老太监没收走麻绳,脚踩过饭食,临走时嘴里仍不解气地啐道:“哼,反正皇上和丽妃娘娘只吩咐说看着你不死便好。
    咱家看你这般折腾,就伤也别治饭也别想吃,在这大雪天里好好受受苦罢!”
    皇上?丽妃?
    “呵,皇上…丽妃…”
    老太监一坡一坡地走后,安子疏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
    他一遍遍地念着皇上和丽妃的字眼,眸中恨意与不解错综交杂。
    宫道上,坡脚老太监双手缩在袖中横于腹前,脑中回想起方方安子疏用麻绳勒脖颈的画面,心有余悸。
    他记起这不平静的三个月里,安子疏是撞过墙,跳过井,割过腕,把自己浑身弄得都是伤口发高烧寻死……
    明明他已经把院子里所有能自残自伤的东西和地方都没收查封,可这安子疏看着瘦瘦弱弱,一吹即倒却仍有精力和方法给他整出幺蛾子来。
    这安子疏是丽妃所生,丽妃娘娘容貌美艳绝伦,安子疏相貌丝毫不逊色丽妃,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身子也如玉骨般稍经磕碰便会留下痕迹。
    而丽妃正当盛宠,老太监想到这番要去给丽妃复命此事,不知他临走时那一踹一掐,会不会被人发现。
    这般愁虑着,老太监又觉得不可自己吓自己,要知道丽妃和皇上并不看重安子疏,而且安子疏这三个月来自伤自残身上没一处地方是好的,所以他使坏定不会被发现。
    如此,他不由心情好些。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太监路上想得太入神竟没头没脑地正当当撞上路过的皇太子。
    一日里碰上两个不好伺候的主,他吓得连忙跪趴在地磕头道:“哎哟这,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
    雪白的皇宫中,萧珩身着一袭暗红锦袍,挺拔的身姿于风中巍然屹立,与那遥遥宫角处艳红的傲梅较劲。
    他并未生气,只是手负于背俯首凝视老太监质问:“孤看你这是要去隆粹宫,走得这般急,所谓何事?”
    “回太子殿下的话,这不是安槐来的那个余孽…啊不,皇子,今日里又寻死了!”
    老太监一脸惭愧道:“老奴这才方方救下他,想着去禀报丽妃娘娘,急得丢了魂,不小心冲撞到殿下,真是该死!还望殿下恕罪啊!”
    安子疏又寻死?
    萧珩闻言不作声色,想起安子疏那双交杂着仇恨不甘的眼眸,他摆摆手示意老太监可以走了,自己径直往皇后所居的景德宫走去。
    路上风雪大,待到萧珩跨入景德宫内,肩上已积下一层薄雪。
    守在正殿门外的宫女见状连忙上前帮萧珩掸落身上积雪,开门相迎。
    白日里的天气并不明朗,因此皇后屋内烛火恍恍,此外萧珩一进门便感受到融融暖意和悠悠暖香。
    皇后散着发髻面颊烫红斜躺在榻上,榻旁跪了两个端着药的宫女正连声相劝皇后进药。
    “说了,本宫不喝药。”
    皇后喉头哽咽,眼眶湿润,“本宫好歹是大梁的皇后,母仪天下,如今高烧不退陛下却瞧也不来瞧本宫一眼。
    本宫在他眼里究竟算什么,只怕连那个丽妃的一根发丝都不及。
    那丽妃曾经在安槐国便是秦楼楚馆里的名妓,后来攀上安槐国的帝王摇身成贵妃。
    如今,安槐亡国她又投奔到大梁,迷得陛下围着她团团转。
    哼,烟花之地生出的没风骨的薄情东西,倒是与那色令智昏的帝王正好配为一对!”
    “皇后娘娘!”
    榻旁宫女闻言吓得厉害,连忙俯首提醒道:“娘娘恕罪,只是这话真说不得啊!”
    皇后也自知自己一时失言,她纤手拂去脸颊上的泪痕,默默接过宫女手上的药碗,缓声道:“罢了,是本宫为难你们了,起来罢。”
    门槛处,萧珩眼底露出一丝笑意。
    皇后一向是个大度仁慈的人,而今这般气恼,确实是被他父皇的无情伤狠了。
    他上前从皇后手中接过药碗,一双凤眼里满是明媚的笑意。
    修长的手指捻勺舀起汤药,萧珩启唇轻吹过送到皇后面前笑哄道:“母妃气什么,父皇没来儿臣来了。
    张嘴,啊,儿臣喂您喝药。”
    一旁宫女见状抿唇偷笑,脸上也泛起淡淡红晕。
    她们眼里的太子殿下文武卓绝,在外人面前有帝王之资、喜怒难辨,可在皇后娘娘面前却总是这般恣意明朗。
    皇后也因萧珩的到来心情好些,她拿过碗还是打算自己喝药,一边哀怨,“珩儿,母妃只是伤心。
    母妃病重都请不来你的父皇,可你父皇却会将丽妃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放在心上。”
    提及丽妃,萧珩脑海中想到的是方方在宫道上碰见的老太监,他回过神安抚着皇后躺下,轻轻哄说:“现如今,母妃还是养病要紧。
    听儿臣的话,喝完药便好好睡上一觉,儿臣这会儿陪着母妃。”
    修长白皙的手安抚地轻拍皇后背部的绸被,萧珩哄着皇后渐渐入睡,陷入沉思。
    跛脚老太监赶至隆粹宫时,他看到宫内外皆有太监宫女看守。
    隆翠宫内,大梁帝紧握住丽妃的纤纤玉手看向不远处跪着的太医喜不自禁,“太好了,朕同心儿有孩子了!”
    丽妃靠在大梁帝的怀中颔首娇笑,面露羞赧,“陛下,妾身的身子还未满一月,这时候不便声张的好。”
    话音刚落下,门外便有人来报说是翠竹苑的公公有事要禀。
    闻言,丽妃心下一沉。
    她敛起笑意抬眼看着大梁帝,心中思索一二,想出言让那公公先退下,却被大梁帝抬手打断。
    “何事?让他进来说罢。”
    坡脚老太监得令跪在门外提声道:“禀皇上、丽妃娘娘,方才老奴去送饭,翠竹苑的殿下正用绳索勒颈求死,好在现已被老奴救下。”
    得子的喜悦随着老太监的话语渐渐消散,大梁帝眉心微蹙,心有不悦。
    不过,当他想起怀中的丽妃时,还是耐下性子,平复情绪,“你做得好,记得保住他的命,朕希望他终有一天能看开。
    丽妃,你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怀中丽妃面无表情地微摇首,大梁帝从丽妃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关切或是担忧。
    他释然一笑抚着丽妃的发丝安慰说:“也是,心儿现在只需把精力放在你和朕的孩子身上便可,其他事情皆不必过多关心。”
    帝王笑得真诚,丽妃注视着大梁帝那双满眼柔情的眼眸,唇角适时地勾起一丝笑意,使得旁人皆为其摄人心魄的容貌动容,却忽略了她眼底的冷漠。
    晚间,白走一趟的坡脚太监在值完班回去的路上直呼今天真是晦气,就连去复个命还去得不是时候,正巧撞上丽妃诊出有身孕。
    不过听皇上的意思,老太监猜道若是安子疏再这么作下去,皇帝的耐心迟早会被耗光。
    届时,丽妃娘娘另有一子,偌大的大梁皇宫便更没有安子疏的立身之地。
    可他没走出多远,就听丽妃的寝宫中传出丽妃小憩被噩梦惊醒的消息。坡脚老太监下意识加快往住所赶的脚程,生怕丽妃梦魇与他今天下午的复命扯上什么关系。
    隆粹宫内,在大梁帝走后没多久,本来在小憩的丽妃陡然从床榻上惊呼坐起,面色苍白。
    她额角发鬓被薄汗染湿,双手扶着胸口大口喘息,她犹记得梦里架在安子疏脖颈上方的那把利剑,
    “差一点,还好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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