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雪是被阳光刺醒的。睁开双眼，对上林世瑾一张微笑的面孔，顿时全身一颤。
    怎么换成自己睡在床上了？难道昨夜竟是拥着世瑾就睡着了？
    林世瑾默不作声地看着钟离雪，他也才发现原来总冷着一张脸的钟离，神色也可以如此的生动。他微微地笑着，片刻，才道：“钟离，你睡的好沉哦！”
    钟离雪无奈地叹了口气，坐起身，看着面前笑吟吟的人，却是怜惜地问道：“没碰到你的伤口吧？”
    林世瑾摇摇头，笑道：“你睡着的时候很安静，连翻身都没有，可是……”说到这，他皱了皱眉头，面上透出一丝心疼来，“有说梦话！”
    “啊！”钟离雪一惊，却是低呼。之后，也不多说些什么。
    林世瑾苦涩地笑了笑，柔声道：“经常做那样的梦吗？”
    “也就这一次。”
    “那就好！”终于安下了心。
    “……”
    “钟离！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呢，还有小祈云，还有我哥……”
    “世瑾，谢谢！”
    “……真是的，谢什么呢！”
    ***
    毕竟是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所以钟离毓敏的遗体并没被放入灵堂，而是放在了一旁的偏厅里。厅内也没顾得上布置，只简单地挂了些白幔。
    林世瑾，钟离雪，林世瑄以及祁云到的时候，谢寒，苏易风，张德以及另一位名剑山庄弟子也在。钟离夫人独自坐在一角，面上已经说不上是悲伤还是漠然，那头本是乌黑亮泽的青丝也生了不少的华发，仅仅两个晚上而已。
    只有钟离渊一人坐在钟离毓敏的遗体旁，垂首，一副悲痛之色。是瞥到钟离雪的白色身影，他才陡然抬起头来，起身朝着钟离雪便是一阵怒吼：“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不该死的都死了，为什么就你不死！如果没有你，我们家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言语间已然透出了露骨的仇恨之意。
    “够了，渊儿！”钟离夫人平静地打断了钟离渊，她徐徐地走到钟离渊的身旁，垂了眼帘去看钟离毓敏惨白的面孔，许久，才轻声道：“这孩子也算得到她应有的下场了。希望她下辈子能投个幸福的人家！”言毕，眼角已落下大滴的泪来。
    “不，钟离毓敏是被人害死的！”林世瑾说道。不大的声音打破了室内凝结的哀伤氛围，也令钟离夫人那灰蒙的眼眸陡然生出了一丝亮泽。
    “那时候她的神情完全变了一个人，就好似被人操纵一般，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
    “难道是……”听过林世瑾的话，一旁的谢寒眸光一转，竟是闪过了一丝惊恐。
    “是什么？”见到谢寒突变的神色，钟离连忙问道。
    “出自于无间宫的‘梦魂’，无色无嗅。”谢寒沉思了片刻，终于叹道。
    “无间宫？”林世瑾，林世瑄，祁云皆是疑惑。
    “你们可能不知啊！”谢寒又是一叹，扭头看了看几位后辈，道：“武林上有‘天仙地鬼’之说，指的是最为神秘的两大门派。天仙指的是水月宫，而这地鬼则是无间宫——以研制天下奇毒为乐的毒门，是江湖正道人士无不唾弃无不仇视却又望而生畏的邪派。而‘梦魂’就是出自其中，施药之人可以向服药之人施加命令，就似控制人心一样！而服药之人一旦实施了那个命令，就会毒发身亡！”
    “世上竟会有这样毒药！”林世瑾轻叹了一声，心里隐隐的说不上是恐惧，还是不安。
    “可无间宫怎么就跟云央茶庄扯上了关系？”张德疑惑道。
    “我看这就得问钟离渊了！”林世瑾冷冷一笑，看向钟离渊。言毕却似想起了什么，连忙扭头去看钟离雪。钟离雪却似明了林世瑾的意思，迎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笑，似是要他安心。
    林世瑾才继续道：“对钟离毓敏下毒，且指使她杀害钟离庄主的人就是钟离渊！”此语一出，谢寒，张德等人皆是诧异。
    “林世瑾，你胡说些什么？”钟离渊却是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语气里也没过多的愠怒，反而夹杂着一丝嘲讽，“你也说是毓敏杀了爹，怎么现在就变成是我指使的了，再过会儿是不是又要变成幕后黑手是三娘？”言毕，那抹嘲讽的笑在他脸上肆意开来，与方才因妹妹的死而悲痛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钟离雪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是平静：“毓敏死前什么也没有说就足以证明她在维护那个对她下了毒的人，而能让她如此维护的人，除了你这个兄长还能有谁？你不该因不相信毓敏而对她下了毒。因为她到死都是念着你这个大哥的。所以没有将你的事情说出。而你，为了一己私欲，最终居然连亲妹妹也没能放过。大哥，你的良知当真一丁点儿也不剩了！”
    林世瑾诧异地看着钟离雪，就在看到他眼中隐约流露的痛心与愤怒时，才明白自己之前的顾忌是多余了。
    原来你早就察觉到了，钟离渊的事，他要害你，要杀你的事！
    “不可能的，怎么会……”就在众人因钟离雪的话而震惊的哑然时，钟离夫人喃喃的低语响起，那张面孔充满了错愕与痛苦。她移了移脚步，不知是要上前还是退后，才动一下却是一个踉跄，虚软的坐下地去，只将身子倚在了棺木边上。
    “可笑！”看着俨然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三娘，钟离渊却是一声大笑，“证据呢？”
    钟离雪默然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片刻，才淡淡道：“从小到大，毓敏做任何事都会征求你的意见，包括穿怎样的衣裳，戴怎样的头饰。倘若不是与你达成了共识，她又怎会去动手杀了爹？”言毕，却又扭头看向左侧的苏易风，“不知苏神捕，这是要做何？”
    众人这才惊着望去，就见钟离雪不知何时已掐住了苏易风的手腕，而苏易风的手指间赫然拈着一枚通体殷红的细针。
    苏易风这才微微一笑，甩手扔了那枚针，款款道：“看来你一早就对我有所防范了，我还真是好奇！”
    “苏易风是惯用左手！”钟离雪淡淡说着，松了手。
    “是我疏忽了。”苏易风依然笑的风轻云淡，“不过只要是我想要的命，就绝不会留他多活一刻。”言毕，他将目光款款地移向了钟离渊。众人也望去，就见原本有些怔忡的钟离渊顿时脸色一变，喷出大口的鲜血来。
    “渊儿！”钟离夫人惊叫着起身，扶住了钟离渊已经摇摇欲坠的身体。
    “解药！”钟离雪看向苏易风，冷喝道。
    “我向来只毒人，从不救人，解药这种东西，自然就没有了！”苏易风的话波澜不惊。
    “这人想必是无间宫的妖孽，留不得！”谢寒冷冷一声，掌风一起，直直地向苏易风的胸口拍来。苏易风却是徒步一移，轻易地就将那一掌避开。谢寒收了掌，正欲再次出招，身子却是突地一僵，下一刻，就软的使不出任何的力气了。
    “最好别运功，否则只会让你体内的软骨散更快地蔓延而已。”苏易风睨了谢寒一眼，款款地说道。
    忆起方才众人聚在一起吃过早膳，谢寒惊道：“你在早膳里动了手脚！”想来张德以及那些侠士们也必然都着了他的道。思及此，他望了望钟离雪，又暗自庆幸，幸好钟离雪和林世瑾等人没事。
    “本来我还想趁这次品茶会将几大门派的掌门一网打尽，结果来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五大代盟主也一个没到。所以你们该感谢我的心软。若换成小师弟，你们此刻就该见阎王去了！”
    “你究竟是谁？”钟离雪一字一顿。
    “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点！”苏易风淡淡一笑，“圣衣教尊主沈蓝衣。”
    “圣衣教？”谢寒一惊，吃力地呼道，“你是魔教中人。想不到魔教竟跟无间宫勾结了，你们究竟有何阴谋？”言毕，却因气急攻心，剧烈的咳嗽起来，幸亏被林世琦及时搀住，才没能颓然倒地。
    “你们的目的是云央茶庄的财力吧！”钟离雪冷冷道。
    “嗯！”沈蓝衣一笑，“我就说留你这个聪明人比留他那个蠢人要有趣多了吧！”言毕，望向前方躺在钟离夫人怀中奄奄一息的钟离渊，眼中弥漫出了阴冷的笑意，“也差不多要断气了吧！”只是，话音刚落，钟离雪的右手就已经掐上了他的颈项。
    “拿你去换解药，不知行不行的通？”
    “有意思，你真合我的意呢，钟离雪！”沈蓝衣不慌不忙地笑了，自信十足。而他的右手已在钟离雪出手的那一刻携了袖中的匕首抵上了他的胸口。
    “钟离！”林世瑾一声低呼，迈出的脚步踌躇了一下，终究还是收回。而后，一双眼睛望着钟离雪，却是平静。
    祈云和林世琦也都不禁倒吸了冷口。这个沈蓝衣，可能是个身手不亚于在场任何一人的高手。
    “怎么样，是你先放手呢，还是我俩一块放？”苏易风笑吟吟地看着钟离雪。见钟离雪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又道：“怎么，你想与我这样继续僵持着？虽说我从不拒绝美人，不过现下实在是有要事在身，没时间与你在此耗着！”说着，左手已然抬起，衣袖拂过之处，缕缕红烟飘散而出。
    钟离雪一惊，连忙以袖掩鼻，连退了数步。
    “可别忘了，用毒才是我的专长！”沈蓝衣一声朗笑，跃身上了屋外那棵槐树，就见他的双足停在树梢之上，又仿佛悬空般，没给那树梢施加任何的力道。
    “后会有期了，钟离雪！”言毕，飞身离开。
    见状，祈云也是纵身一跃，正欲飞身上去擒住沈蓝衣，却被突然出现的身影拦住了去路。那是个蒙了面的黑衣人，从那身形看分不出是男是女，只是身形偏小，想来年龄必定不大。
    祈云与这黑衣人从半空对上，三招过后，双双落于地面。待到祈云再次出掌，黑衣人却又向上一跃，显然没有回击的意思，那袖中却倏地射出了数不尽的银针，一时间有如大雨磅礴的气势，齐齐向祈云以及林世瑾，钟离雪等人袭来。
    等到避了那些银针，再次向前看时，众人才发现黑衣人以及沈蓝衣早已不见了踪影。
    唯有林世瑾的心里暗自一凛，方才在那黑衣人抬手之时，他就看得清楚，那黑衣人的手腕之处有着一个青绿色的印记，与之前护国寺的刺客手腕上的刺青一样，是个“衣”字。
    回到屋里，钟离渊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死死地盯着钟离雪，那样的眼中复杂万千，却几乎都是仇恨。
    ——他到底没有一丝的悔过，连死都认为害自己至此的是钟离雪。
    钟离雪望着死不瞑目的兄长，沉默了许久，才终于上前去合上了他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