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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命运是由白菊带来的。
第一次见到宋明月的时候,双成和谢一晴九岁。
“双成,这套掌法究竟是如何出力的?我想了大半月也未想通。”
“哈哈,阿晴,颜渊说你笨我开始还不相信,这回我不相信也不成了。”
“你快告诉我窍门,不然宫主不愿意教我破风剑法。”
“你这武痴!”
“不要啰嗦,说重点。”
两个女孩一边说话,一边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片开阔之处时,绯衣女孩道:“阿晴,现下我心情好,你可要看仔细了。”说着她便跳离另一名女孩五步之远,出掌。
那看着的缥衣女孩十分入神,脸上不时露出欣喜之色。一套掌法下来,绯衣女孩额头略有薄汗。她走近缥衣女孩,将额头伸向她。缥衣女孩一怔,而后很快地从袖中拿出方巾轻拭她的额头。
绯衣女孩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惜我不是男子,白白让你用一块方巾换得了武学。阿晴这么好,我应该让你嫁给我的。”
缥衣女孩道:“停!你少恶心我,有什么要求你说。”
绯衣女孩马上换上了一副笑脸。“好阿晴,我想跑去毒王谷找颜渊,这几日你帮我挡一挡宫主吧。”
“毒王谷这么有意思?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去。”
“阿晴你不知道,毒王谷有好多有趣的东西!”
“我还奇怪颜渊怎么这么热心地同宫主说自愿随谷主去毒王谷。”
一阵风突然吹来,四周的花随风摆动。
谢一晴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她看向双成,双成也正看着她。院中角落的一处白菊丛中,有一抹樱草色。二人轻轻靠近那处白菊丛,却也不见其中的人有何动静。
双成以为其中是偷学武功之人,谢一晴以为是其他门派派来刺探消息的人。但是她们都错了。
白菊丛中的是命运。
双成大胆地一把拨开白菊,谢一晴还未来得及阻止她,就看见一人躺在其中闭目休息。那是一名十岁左右的男童,身上的樱草色衣衫衬着他肤如白璧。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睛下形成一个扇形的阴影。他的头发乌黑光滑,他的骨骼纤长匀称。
双成听见谢一晴轻声说了一句话。“天啊。”
她们眼前的这名男童,就如同精致的瓷娃娃。下一刻,瓷娃娃突然睁开了他的眼。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瞬间,双成再无法挪开眼。他的眼睛是海一般的蓝,清澈,泛着丝丝波纹。
身边的谢一晴突然转身就走,双成听见她的口中喃喃道:一切都是魔障。
那躺在白菊从中的人似乎也听见了谢一晴的话,竟微微笑了。他的笑容是那么美好,触人心弦。
双成向后退了一步,因为那名男童坐了起来。他静静看着双成,又是微微一笑,道:“是你种的白菊么?我最喜欢白菊。”
双成只是摇摇头。
那男童道:“原来你不会说话,真是可惜。”
“谁说我不会说话了!”双成立刻道。
那男童又道:“说话声这么大?没礼貌。”
双成的脸上微微泛起了红,她有一种血突然上涌的感觉。她咬了咬唇,突然转身跑开。跑了几步复又回头冲男童很大声地“哼!”一声,做了个鬼脸。
几日后若水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宫主新收了一名弟子,不少人都会偷偷观察他。而此时双成没有这个闲工夫,她正在毒王谷和颜渊一起瞎闹。谢一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不让别人注意到双成不见了,其余的时候,她更努力地练武。偶尔会有人听见看见她抬起头冲着天空大喊一声:你们都是魔障!此时看见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为她捏一把汗,心想着这武痴真是练武疯魔了。
双成没有告诉颜渊那名男童的事,直到颜渊数月之后拜访若水宫之时在宴会上见到他,目瞪口呆。
她做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一件事,一个箭步飞冲到男童身边。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男童,而后回头冲双成大吼一声:“你,私藏货物!”谢一晴当场一口饭喷了出来。座上的人都哈哈大笑,双成满脸黑线。若水宫主道:“渊儿,以为我现在管教不了你了么?"
于是颜渊开始了漫长的讨好若水宫主的方针。看着她滔滔不绝地说话,双成为自己捏了把汗,真担心她把上回她去毒王谷的事一不小心给说出来。在双成集中精神想听清若水宫主与颜渊说些什么的时候,她没有看见,远处的那名男童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可是谢一晴看见了。
2
若水三女侠挤在双成那张床上,三双眼睛眨啊眨的。
“成成,我现在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严重!”颜渊语气中满是心痛。“早知会有美少年来,我何必要去毒王谷。”
“你去毒王谷不是为了好玩么。”
“在终生大事面前,一切都不值一提!”
谢一晴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妹妹,你才十岁好么。”
颜渊却道:“花痴,不要以为我看不到你翻白眼,你也应该翻白眼了。”
“颜渊你又想找我打架吗,你才是花痴!”
“哼哼,虽然当日的情况我没有看到,不过我可以肯定你出现了不同寻常的行为。成成,你说是不是。”
双成无语了,颜渊说的太对了。
谢一晴也无语。她在想着宴会上男童看双成的那一眼。
同颜渊和双成一起瞎胡闹了几日,待颜渊回谷之后,谢一晴又开始孜孜不倦地练武。她不是武学奇才,但她真的很努力。夜幕降临,谢一晴满身疲惫。靠在廊柱上休息的时候她才发现屋顶上不知何时有一团黑影。那黑影一动不动,她也看了他很久。
那人突然开口:“你累了么?”
谢一晴却突然平静下来。“恩。你是怎么上去的?”
“用轻功。”
“啊?”谢一晴一怔,“你会轻功?”
“那是不可能的,墙边有个梯子没看到么。”
谢一晴听见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的声音。
“谢一晴,你上来。”
谢一晴想了很久,还是爬了上去。
屋顶上是一轮皎洁的明月,那人在月光下轮廓是那样的美丽。但越靠近他,谢一晴反而越来越平静。那人指着远方道:“我从那儿来。”
谢一晴只看见层层朦胧的白雾回荡在山间,即便有月光,却依然不能望穿。她只是喃喃道:“哪儿,云雾深处的仙境么?”身边的那人却笑了:“我是魔障?”
她转过头看着那人,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是闪闪发光的蓝宝石。谢一晴的双手突然贴上自己的脸颊,一用力就把脸抬起看着圆月,而后机械地念道:“明月,明月,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那人不再看她,只是满是笑意地答道:“诶,我一直在这里。”
谢一晴这回真呆了:“我不是喊你的名字。”
“可是你喊的确实是我的名字。”
谢一晴将脸埋进手掌中,再不说话。
屋顶上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安静,谢一晴以为自己快睡着,而她身边的宋明月却突然唱起歌来。这首异域风情的歌,谢一晴一生都未曾忘记。
荒芜古道
你曾经在那里迷失方向
黑暗中有皎洁月光
这里寂静
这里广阔无边
那时是谁牵着你的手
你仍然记得吗
黑眸中的光芒
越过光阴而来
光明公主
请带我回家
在心落入尘世之前
光明公主
请带我回家
在所有悲伤来临之前
很多年以后谢一晴曾经问宋明月,为何异域歌曲中会有黑眸。宋明月微微一笑却道,美丽的黑眸如同曜石般,我很喜欢。
3
八年后,平静的生活开始改变。
八年,孩童们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成长。
谢一晴十五岁及笄那天,她成为若水宫的散花道花使。两年后,双成成为了若水宫宫主。一年后,颜渊成为了毒王谷谷主。
双成和谢一晴一起赶到毒王谷,进谷的的人络绎不绝。在这里,她们遇到了一名无理取闹桀骜不驯的少年,在这里,双成和颜渊遇见了蔚落。于是一切都开始改变。
颜渊曾说:“成成,你有美少年了,这回终于该轮到我了。”
双成以为颜渊是说笑的,谢一晴则陷在颜渊的话牵起的淡淡悲哀中无暇顾及话中的真正含义。可是颜渊是认真的。然而在她落泪之前,除了一个人,谁都没有看出来。她知道蔚落喜欢双成,所以她演的很完美,很逼真。但是在那片红铺天盖地而来的第二天,她终于落泪。
那个清晨,颜渊知道一切尘埃落定。她想起了夜晚她完美的笑容,而宋明月却说:你会喜欢三角梅。颜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却微微笑了,他说:得不到真爱是一种悲哀。这句话一直在她心中,她在床边静静坐了一夜。而第二日见到蔚落的时候,她笑着笑着却有大颗的泪滚落下来。她从未如此庆幸双成不在蔚落身边,庆幸双成不会看见自己的这种模样,庆幸双成不会为了自己的这份感情而伤心。
告别的时候,她对谢一晴说:“晴晴,你一点都不笨,真的。毕竟武学不会推开任何人,只要你够努力。”
她记得谢一晴淡淡地笑了,她说:“恩,有些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有希望,所以我不再去想。”
不久后蔚落创立了寒水阁。
双成在寒水阁。颜渊在毒王谷。谢一晴在若水宫。
双成经常回若水宫,有时候蔚落同她一起。若水宫众人中,谢一晴与双成住的最近,她们的房屋之间是一个大院子。这个院中种满了各种树木。新进弟子问谢一晴,为何不喜欢花。
这时,她已经当了十年花使。身份变化,往往会导致人的远离。双成与颜渊不在她的身边,当年一起练功的兄弟姐妹很多人也离开了若水宫。很少有人会唤她的名字,他们都称她为花使。
有人在旁边道:“师弟,这你可就不懂了。花使所钟爱的只有武学,全若水宫的人都知道。”
谢一晴只淡淡一笑说,“花需要人来照顾,可是我没有许多时间。”
其实她想说,她只想种一种花,可是她不能种。如果她真的那样做了,一切就都完了。
某一天,宋明月开始在院中种大片的蔷薇。谢一晴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道:“你吃错了药?”彼时宋明月已经与初见时大不一样,但有一点永远不会变。他依然让人心动。
宋明月只是微微笑了,他海蓝色的眼睛弯了起来。“双成似乎喜欢蔷薇。”
谢一晴心中没有抱任何的想法,所以她连脸上的表情也未变,她只说:“噢,那么你继续,辛苦了。”
宋明月依然微笑,他唤道:“谢一晴,你过来。”
谢一晴突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他也是这样说。他说:谢一晴,你上来。那时她考虑了很久。而现在,她根本不用想。她向他走去,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道:“你不喜欢?”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她。他海蓝色的眼睛只看着手中的蔷薇,脸上的表情很温柔。看着他的脸,她的心也突然柔软了下来。
她忽而笑了,她说:“不,我没有不喜欢。”
只要你喜欢便好了。
至于我,我没有关系。
4
有门派来挑衅,双成带着牙牙学语的蔚惊鸿赶到若水宫。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日之后,不知名的人夜袭若水宫。
打斗中,很多人受了伤,可是谢一晴不会想到她看到了那样的一幕。她看见双成失魂落魄地寻找蔚惊鸿,她看见着月白衣衫的宋明月倒在冰冷的石板上,手中仍护着蔚惊鸿。
宋明月口中吐出的鲜血让她如同受到凌迟一般,但是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因为他需要的不是她。他身边的那个位置只有一次是属于她的,那是那个月色皎洁的夜晚,他说:诶,我一直在这里。
他很虚弱,他的月白衣衫沾上了大片血迹,然而他的眼睛仍然如同广阔的大海,蓝的深邃。双成封住了他的穴道为他止血,其实他们都知道没有用,他的腹脏已经破裂。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谢一晴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清清楚楚地听见双成说:“你受伤了,别再说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宋明月微微笑了,就如同他常常做的那样。他说:“我还有一句话从未说过。”
他说:“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他的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晰异常,所有人都明明白白地听到。
谢一晴在那一瞬间闭上了眼,她是应当为他感到喜悦,还是应当悲哀。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仿佛被什么给掩埋了,再也感受不到月光,只有黑暗。
可是这一世,她未曾清清楚楚地看见,说完最后一句话的宋明月转过头来,隔着遥远的距离。他美丽的蓝眼睛静静看着谢一晴,真真切切的只看见她一人,那样的柔和。这一次他没有笑,他只是看着谢一晴,而后轻叹了一口气,永远闭上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