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七越篇·雙刺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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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拓澜山麓的银蘋叶凋零了一整个秋之后,我追寻最初的足迹来到和他初识的岩石边,突然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个过于冷漠的男人,面容上从不带一丝笑容。甚至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曾有过笑容。他总是负着一柄湖蓝色的刻纹长剑,一个人独自面对着那片连绵而看不清尽头的云海。
浩瀚的山岚肆无忌惮的翻飞着乌黑的发丝,却是划过那永远看不透的面容。骄傲、冷峻、也许还有那么一丝桀骜和不羁。
“师父说,我不可能打败你。”我提剑的手开始颤抖,隐隐的我甚至感到一丝滑腻的液体从掌心溜向剑柄。
那线条流畅的眼角似乎只是微微的抬起,睫毛也或者只是轻略的扫过。
可,只那一眼,便已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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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璃么?没想到竟会是这么女气的名字。”
“啪---”的一声剧响,就在我还没看清那修长双手的急速变幻间,便清晰听见从身体内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风溯,我记住你了!”我冷冷哼着,“总有一天,我会变得更强,然后打败你!”
“我等着,如果到那时我还活着。”
可你真的会等着我么?作为罗刹堂十三暗杀高手的你,等一个连最亲近的师父都说不可能将七越双刺修习到第五层的人。
是的,我是七越的人。
七越这个名字听着很古怪,连我都觉得古怪。可是师父说,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意思。好比说,一样东西为什么被叫做神秘,于是,它便一直叫神秘了,时间久了,大家也认可了它叫神秘。如此而已。
对此我只能感慨为什么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这让我很苦恼,而师父所说的话我想了很久也不是很明白。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多想,因为即便想了我也不会明白。我对自己如是说。我知道师兄们暗地里都笑我笨,我苦笑,也许我真的是有些傻。明明只是简单的起势动作,人家三天已经练的似摸似样,可我却连还看都觉着招式模糊,只令人匪夷所思。
师父说,抱我回来的时候,拓澜山整整十天内都被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所笼罩,而包裹我的单薄襁褓则几乎都被厚雪深埋下,于是,脑部受到挤压,便不聪明了。对此,我有些半信半疑。如果真是这样,何不冻坏的我手脚更好,免得让我修习这不伦不类的武功。反正,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
不过,如果没有遇到那家伙,或者,这个想法永远也不会改变吧。
“苏尔西的酒。”他半睨着眼睛看我,“你们七越的人永远不会明白苏尔西的酒有多么的美妙。”
“别总叫我七越的人,我可是有名字的。”
“砚篱么,呵—,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子。”“喝吧—”他随意递过一杯泛着浅金波痕的酒。
我记得那时拓澜山的天边有巨大的霞光,片片散落进前方墨色的瞳仁中,慢慢吸纳,然后变得如东泽的雾霭森林般忧伤。
他曾是东泽的人,一个有着连绵葳蕤森林的国域,传说中不认识路的异乡人若唐突进去了,便再不可能回来。而,这样一个国域却在十三年前被迅速崛起的淮殇国那个名叫广陵王的男人迅速消灭了,师父说那是因为广陵王向南凉的巫士借了阴兵。可风溯听后,只是苦笑。
“一个奴隶,何谈自己的尊严?”他说话的时候是望着东泽的方向,眼中的深汇成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海洋。
“你跟着那个人,是为了报恩么?”
“我倒是希望自己能成为主人手中的剑,杀一切该杀之人,斩一切该斩之魂。可惜…。主人并不这么想。”
“来,不说这个。我们喝酒。”
苏尔西的酒,一如传闻中的火辣烈性,一口下咽,便是直直烧进胃肠。
“看来你并不适合这个。”他抿紧唇,盯着满脸通红的我。“不过,倒有些像年轻时的我。”
“你看起来并不老。”
“当然,东泽的人,只要有着东泽幽神的庇佑不论男女都会不容易显老。虽然东泽现在不在了,可幽神的图腾却仍于我们同在。这,你是不会明白的。”
“那你说给我听。”
“你还是个孩子,”他眯起的眼皮忽而眨了眨,“七越好像规定过孩子是不可以饮酒的。”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只有孩子才会说出他已经不是孩子了这样的话,所以你还是个孩子。”
“你怎么和我师父一样,净说些我听不明白的话。”
“你师父何时也变得幽默了?我印象里他可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
“师父可没你说的那样,还说师父呢!你自己还不是从来也不笑?”
“笑,很早以前就忘记了。杀手是不应该有情感的,不是么?”
“我倒有些忘记你还是杀手了,嗯,我只是如果,打个比方而已,如果那个人要你杀我,你会怎么做?”问这个问题时,我的心突然无端的怔了一下,感觉是有些紧张,还有些忐忑。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你还是个孩子。”他继续的喝着面前大岩石上的苏尔西酒,却是斯文的如同一个读书人。这个人,我有时候真的看不大懂。
“我会长大的。”说这话时,我感到自己或者已经有些醉了,醉,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竟能让眼前的事物都变得奇异而不真切起来。
比如看见风溯朝气时明亮的黑色眼睛,比如看见风溯年轻时英俊的脸。我想,我这是有些喜欢他了吧。可,我是个男人,一个男人是不该喜欢上另一个男人的。尽管,风溯说我还只是个孩子。
左晋国有个叫乾庆的人在曾著的书中说,只消得那三分醉意,便胜却了人间无数景。我想,那话的意思便是指现在这个场景吧。虽然,用师父话讲,左晋国的酸腐文化不是我们七越的人应该学的。不过,七越之外的事,却总是我欣然神往的。
七越总是落着雪。
厚厚的雪。就像翱鹄的白色翅膀。我从没见过翱鹄,风溯说那是北烨才有的一种候鸟,通体洁白,有着犀利而坚硬的长喙,不喜欢亲近人类,总是孤傲的在天空飞翔。
那一定是自由的鸟。可七越的雪却是不自由的,我一直这么认为。不然,为什么它总是不知疲倦的飘落,而且只禁锢在七越这个并不算大的地方呢?
“那是神的封印。”风溯说,“以保护所有七越的子民为使命,就像东泽的图腾一样…呵,这对于一个连单刺都无法成型的你来说,是无法理解的吧?”
风溯说这话时其实一点没有嘲笑我的意思。因为我知道我在术法上的确毫无天赋,那不过是瞬间冰封于掌间的左右两把剑戟,谓之“双刺”。刺出时,须弥内便会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六…如此类推,介时满空一片的晶莹剔透,潋滟旖旎,当真光华不可方物。而若是刺入敌方的身体,死亡前的最后一眼看见的也会是唯美到极致的美丽,再然后便是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多无情的七越术法,我摇摇头。也许,我压根就不是七越的人,我猜想着。
“小子…。”风溯说这话时,唇边已经干涸了一行浅红色的血迹。
风,很大。吹的我睁不开眼睛。
“我还以为不能活着回来见你。”他抿抿唇,手臂忽而沉重的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你看起来可真不像七越的人,一点都不像。”
“这时候你还有心思说这个?”我皱起眉头,拖着他的步子就往拓澜山走,“去我那。”
“你的治愈术看来已经很不错了嘛,虽然修为还是差了点。”
“你的剑…”我意识到那片湖蓝色的光不知何时已经黯淡了许多。
“没关系,沁溟会帮我修好的。”听到这时,我的心忽而咯噔了一下。又是那个人么…他那个体力看来很不错的搭档?
“随便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在我不在这里的时候随便死了,我就知足了。”我咬咬牙,握着他的手却已然开始发凉。
剑的裂痕可以修复,可是光…若黯淡了,就再不可能恢复了。那是怎样的伤,可以摧残风溯的光?
“小子,我可记得你说过要来打败我。所以,我是不会这么轻易死掉的。我们东泽的人,可都能活很久呢!”“不过我担心的是,也许在我有生之年,都不可能等到你来战胜我。”
他歪嘴看着我,露出洁白而好看的牙齿。如果,如果这个弧度再弯一点,再深一点,我便可以看见他的笑容了。
可惜,这个人,从来不笑。
“你的梦隐术是缈千洵亲自教的?”风溯看着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梦隐是中级治愈术的一种,主疗止血和伤口治愈。更高级的还有梵音梦回、苦鸠罗谛之类,不过,那些暂时我都还并不会。
“嗯。”我点点头,小心的把他是身体尽量放平。
“她可真是个好女人。”风溯慢慢闭上眼睛。
“当然,缈老师是我最喜欢的女人。”我喜欢叫她缈老师,而不是师父。师父只是属于那个高瘦男人的,而对于缈千洵,不一样。缈老师是南凉的人,听师父说她还是一位没落贵族的后裔,难怪,她会那么的温柔美丽。贵族的小姐,都该是这样的吧?
“疼么?”我倒抽一口凉气,小心的把紫色的梦隐注入那道开始溃烂的伤口。那是刀痕,很深。已经露出里面的皮肉,森森然向外泛着宛如初死亡婴孩微张唇片。有些恶心,让我想吐。可是不行,我讨厌让风溯看见我软弱的样子。
“砚璃的气息可真温柔。”风溯纯黑的瞳仁微微动了动。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叫我的名字,我感到自己的手不自觉的停了停。
“你也就只有受伤了才会记起来找我。”我嘟囔的望了他一眼,很快撇过自己的脸。的确,在七越大半的光阴中我们都是在这样的时刻才会彼此说上几句话。虽然,我很期待可以看见风溯,可我并不希望我们每次的见面,都是因为他的受伤。
“呵,原来你在乎啊。”风溯朝我眨眨眼,表情似笑非笑。“砚璃你可真是个孩子呢。”
“嘁---”“风溯我告诉你件事,现在我的双刺已经可以修成型了,虽然…还不很稳定。。”
“哦?是吗?”他回答的淡淡,语气中一点也听不出半分惊喜的意外。难道我的进步就一点都不值得他高兴么?我感到有些失望,尽管如此,在我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夸夸我的,哪怕半句的赞美,也是值得让人高兴很久的事呢。
后来的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风溯会对我的进步表现的那样冷淡。也许,有时候,彼此的想法如果不说出来,对方就永远不会知道吧?
这无关我们的年龄,而只不过因为,大家都太过了解,或者说,我们以为对方的可以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