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夜阑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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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檐角高啄连接着望而不断的宫室,深红暗沉的巨大宫柱沉默地昭示着皇家的庄严和肃穆。来回穿透的风声竟仿佛某种叹息拍打着刚染上朝露的红木纸窗,石砖的冰冷感混杂着膝盖僵硬的酥麻感一点一点侵蚀着绝乐的意志,仿佛挣扎在昏厥的边缘。
    宿醉的晕眩中挥之不去的那月光下青衣素颜的脱尘公子和晨曦中娇艳倾城的绝世女子重叠的影像,那抹相似的浅笑在那个女子的演绎下竟能如此颠倒众生;那双明若星辰却暗藏冷意的秀眼原来是这般勾人心魄。绝乐啊绝乐,枉你自命识遍天下绝色红颜,却没想错过了真正的天人之姿,竟还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而不自知!
    冷嘲划过心头的丝丝痛觉使绝乐渐渐清醒,空无一人的慕兰宫只剩独影幽怜,与这个股空旷寂寥不称的是从红墙那头传来的窸窣的祭文声,含糊不清的语调间断地伴有管弦之乐和众臣朝拜之声。绝乐可以想象成人礼的隆重和盛大,然而却怎么也猜不透,她与他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仅是一墙之隔吗?
    “你不用再跪了,这里没有别人了。”是熟悉而陌生的纤细女声,绝乐愣了一瞬,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矗立的巨大宫柱,虽然看不见身影,但他知道她就在那柱子的背后,嘲笑抑或是鄙视着他的无耻和乱性。
    “既然做错了事,自当要受到惩罚,不劳今洺小姐挂念。”生冷的回答又使慕兰宫回归先前的沉静,绝乐低下头眼神无光,明明自己不是想说这样的话,明明应该是欣喜若狂的重逢,然而一想到她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真话、想到她的身份(龙家未来媳妇)、想到自己的窘境,此刻他只能拼命地制造两人的距离感,矛盾地希望他们形同陌路。
    “绝乐!”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随着那声响亮的叫唤,橘红色的身影从宫柱后闪出,“你敢说你一点也没有察觉我的身份,从没怀疑过我不是男子之身?”
    绝乐惊颤,鲜活的她如一朵雍容的牡丹在他面前绽放,红衣胜火,大家闺秀的气质中不失那股羁傲不驯的酣畅淋漓,“我……我……你怎么会在这儿?”面对她的质问他本想辩解,却又发现其实她说的一点不错,在心灵某处他怀疑过甚至期待过,无奈他立即转换了话题。
    千讪笑,也许她之所以会不经意对绝乐流露柔情,是因为他在她面前总将感情表现得那么明显,让人有一种安心,她对戴着面具的生活其实是厌倦的吧。
    “仪式结束了,各位宗主还在那儿聚集谈论国事,我找了个时机就逃出来了。昨天……是我疏忽了,我知道你没有错。”千写满歉意的脸不禁让绝乐怜惜,在那双变幻无常的眼中他第一次读出了真诚。
    “十一,是对是错我不在意,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曾改变。”
    哼,不曾改变?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在面纱解开的那一刻,你我便不再是花前月下饮酒长谈的促膝好友,你只是我埋在龙氏一族身边最好的棋子,所以不要对我期待,永远不要。
    “那是,我们是兄弟嘛。对了,绝乐,我是十一公子之事我希望你为暂时我保密,你知道今洺家目前很复杂。”千莞然,但那是只有她知道面具下最冰冷的笑。
    绝乐思量着点点头,望着那张绝色面容又是一阵恍然,如斯美人,奈何深陷世家争斗,难道他还要再亲眼看着心系之人毁于争斗之中?
    宫柱的另一头,伴随着灼热视线划过的是飞舞的白色衣袂,先前手中还捏紧的锋利暗器又再次退回衣袖中,他悄无声息地离去,没有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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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绫歆舞苑。
    “公子,来,再喝一杯嘛。”美人斟酒,摇晃着身姿顺势倒在了衣襟微敞的男子怀中,似柔若无骨的玉手来回在男子胸前的衣襟上画着圆圈,勾人的凤眼时不时地瞥向那张微微含笑的绝世姿容,幽深的黑色瞳中似有流光连连,不着装饰的如瀑长发慵懒地散在胸前,耀月般的苍白肌肤有些许透明,宛若喧嚣之外谪仙尘世的光景。
    男子收紧环在美人腰间的手,又挑逗般地扶上美人的娇小红唇,极温柔地整了整美人的秀发,悠悠地说:“如果醉心姑娘用嘴喂我,本公子就喝,如何?”
    略显绯红的脸颊在清冷的月光下更显魅惑,柔柔的磁性嗓音在醉心耳边吹着热气,她明明满心荡漾却又装作欲说还休地摆着娇态,“公子真是……,”醉心微微倾斜身姿,环上男子的脖颈,如情人般呓语道:“不如公子今晚留宿醉心处吧,醉心一定与公子不醉不休,做个好梦,如何?”
    “哈,美人盛情,本公子怎会……”一声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甜言蜜语,门外佝偻着的林榆毕恭毕敬地唤道:“祭公子,老奴有事相告。”
    祭罂轻撅了下嘴:“哎,真是扫兴!美人等着本公子哟。”说着他轻吻了醉心的玉手,甚是轻柔地放下她,向门外走去。
    “怎么了,林掌事?”祭罂随意地靠在墙边,眼睛扫视着楼下翩翩起舞的莺莺燕燕,语气有些懊恼。
    “是有封信给十一公子的,老奴不知如何处理,想请祭公子代劳。”林榆从怀中掏出一封金丝绣边的米黄色信递给祭罂,然后又低下头,默默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哦,”祭罂似是饶有兴趣,触目到信封上一个淡淡的金元宝图案,笑意更深,“今晚月色还不错呢,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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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那王都——欧罗埃,赫琼尔斯府邸密室。
    幽暗的烛火忽明忽暗,隐约有几个黑影围坐一团,一张巨大的牛皮地图摊在桌前,密密麻麻画着纷繁复杂的庭院秘道和人员配置。
    “阿密特,你的人都准备好了吗?”巴鲁端坐着再一次询问起了众人的准备情况,额间细密的汗珠时不时地流下,幽蓝的眼眸专注于地图上的路线。
    “没问题,我会带人从东面突破王廷拖住圣军的主力部队,关键是赫琼尔斯卿趁乱潜入密道,寻找王上。”阿密特视死如归地握住巴鲁的手,从那温热的手中有一股脉动传递着。
    一旁的梅贝尔抖动了一下身体,拉住巴鲁的衣襟,怯生生地说道:“哥,今晚一定要行动吗?我们并没有打探出王上所在的正确位置,我怕……我怕拉都王爷会杀了我们的!”说到最后梅贝尔的声音竟带着哭腔,恐惧而热切地望着巴鲁。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梅贝尔!”巴鲁一阵狂怒扯住梅贝尔的衣领,“你这样胆小如鼠还算是我巴鲁•赫琼尔斯的弟弟,还算是七骑士中的一员?拉都虽对外宣称王上养伤两年,实质是囚禁王上把持朝政,要不是宰相大人和兰曼殿下的存在,他早就篡位成王!拼上我们七骑士的称号一定要救出王上。”巴鲁骇人地盯着梅贝尔,血丝连连的眼中映照着梅贝尔颤抖抱头的样子。
    “住手,巴鲁。我倒觉得梅贝尔说得不错,我们掌握的情报太少,这样贸然行动要是给拉都抓住把柄,新贵族全会被你牵扯进去陪葬的,不要逞一时的匹夫之勇!”出手阻止的先前一直一言不发,在暗处静心思索的男子,那张不似特那人的脸庞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没有一丝暴戾之气,宛若纯净溪流边的翠竹清新而无垢。
    “卓明辉!!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你们那儿的语言,你小子不过就是沾上连带关系的外族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巴鲁放下梅贝尔,正欲挥拳而上,突然一道光亮从室外射进,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溢入密室中,众人立刻警觉地摸上身旁的武器,在刺眼的光芒中探寻来者的身影。
    “七骑士的各位果真在这儿密谋营救阿尼(王兄的称谓)之事。看来我来对了呢!”那俏皮声音的主人步入密室中,那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妙龄少女,左脚上的铃铛随着她的走动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声响,在黑暗中仿佛跳着欢快的舞蹈。巴鲁搜寻着记忆中的碎片,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随即一惊,单膝跪地,说道:
    “原来是王女殿下,好久不见,您长大不少啊,怎么突然回到王都之中?难道是兰曼殿下有事相传?”稀薄的记忆中是她古灵精怪的笑颜和平易近人丝毫不带王族架势的身姿,那时他们是青梅竹马的玩伴,然而自十年前她离开王都就不曾再见过,如今已是君臣有别。
    “巴鲁,别这样快起来,还是叫我绮娜吧,王女殿下多生疏啊!”巴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挽上他的手,就如同十年前的那股温暖再次窜上心头。“各位都不用行礼了。此番我来就算是代表王母命令各位取消这次行动,明白了吗?”不同于先前的爽朗平和,她的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王族气质,较小的身躯背对光亮在黑暗中透射出巨大的阴影。
    “兰曼殿下真这么说?我们准备如此之久,难道要白白浪费掉?”阿密特甚是不服,不顾巴鲁制止的眼神,毅然发问道。
    “你们怎么还不明白,王廷的三分之二受圣母(太后的称谓)的控制,圣母与拉都狼狈为奸,暗通曲款,这是一个圈套,为了扳倒新贵族的圈套,况且就算你们去了也不可能救出阿尼。”绮娜一甩辫子,仍是笑吟吟地看向巴鲁。
    “为什么殿下能确定我们救不出王上呢?”
    “因为……”绮娜停顿动了动嘴巴,密室中陷入了诡异的静谧,只有银铃声叮叮当当地作响,然后慢慢变轻,直至完全消失。
    巴鲁震惊地回味起她刚才用腹语对他们说的话:“因为王上根本不在王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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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邑,今洺府。
    换上平日的白衣素颜,千凭栏远望,月色朦胧。不知何时那人如鬼魅般降临,端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玉杯美酒,一饮而尽。
    “虽是好酒,就是没有绫歆舞苑的美酒令人欲罢不能啊。”面对那人的赞叹,千至若惘闻,空洞的眼望着那毫无边际的远方,似是定格住了。
    “你是想念我至此呢?还是为玄穹宫中的那位怅然若失啊?”祭罂正欲将千拥入怀中,一把匕首再次抵住了他的心脏,“离我远点儿。”
    祭罂微笑,用手轻轻拂过刀尖,血痕慢慢变深却同时在慢慢愈合,他甚是无奈:“你这女人,同样的事做这么多遍也不嫌烦,小时候每次企图杀我的时候手还会颤抖,现在却变得心在颤抖了吧。”
    千收起匕首,轻叹了一口气:“没有,我才不会颤抖,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将匕首刺进那个人的胸膛。”她的声音明明是刚强,却听起来那么哀伤难耐,不禁令人想起那个最初千百次想要寻死而死不成时倔强表情的小女孩。
    那一夜她失去了一切,包括死亡的权利,因为她遇上了他,并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恶魔。
    那一夜的月色和今天一样迷人,然而火光中那个笑看着她挣扎于痛苦与死亡边缘的男人,用温柔的语调问她:“怎么样?求我呀,求我就让你死。”
    那一夜她忍受着火焰的侵蚀和毒药的考验,叫破喉咙却没有人来救她,昏迷前的那一刻她听到男人仰天大笑,甚是愉悦地说道:“真是有趣的孩子,死在这里未免太可惜了,好,我要你活下去,痛苦地活下去。”
    那一夜她发誓要杀了那个男人,但正是那个男人给了她所有的一切,除了泯灭的良知和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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