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动包罗江，万象山中潆茴草。若想回溯去往昔，无畏争跃登天瀑。”
    万象山，是高耸入云的游山，飘浮在蔚蓝的天空，风吹则移，雨雪则崩，晴朗则聚，雷鸣飞尘。据说长年累月不生寸草，遍地砂石，宛如沙漠。每隔六十年，初夏时分，山中绿茵青翠，生出魔魅般的潆茴草。
    “潆茴草，魔魅噬血，可回到任意过去，以性命交换，又称夺命潆茴草。”
    包罗江，绵延上万里，暗流汹涌，水流湍急，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河流，一眼望不到对岸。河边长满奇花异草，南来北往的商船、渔船穿梭如织，河中有大小鱼类无数，大的与商船相仿，小的与米粒无二，或温驯无争，或凶猛噬人，到了初夏，正是鱼类繁殖季节，此时无论本性如何，皆凶猛富攻击性。
    每到夏至，万象山会飘浮到包罗江流域上方，包罗河有段水域地势极高，看似流动在空中一般，这段水域又被称为登天瀑，落差足有一千米，从上游坐竹筏极速而下，撞上瀑布正中的巨石，人可以借着惯性跳上相距三十米的飘浮着的万象山，这是从包罗江通往万象山的唯一途径。
    每年夏至前昔，行人路过这里，总会忍不住议论一翻：
    “今年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死在这里了？”
    “每到这个时间，鱼儿都聚集在这里，等着吃人肉。”
    “潆茴草真的能带人回到过去吗？”
    “谁知道呢？”
    “但是据说每个跳上万象山的人，第二天都满脸微笑飘在水面上，尸体完整，鱼虾不食。”
    “每年只有一个人能到万象山上，还不知道能不能遇到那棵草。遇到就值了，遇不到就白白丢了性命。”
    “谁知道那棵草上次长出来是什么时候？八成是骗人的。”
    “……”
    夏至的那一天，总有大批行人聚焦在这里，就为了看谁能最后到达万象山。
    登天瀑上游五百米的礁石上，整整齐齐站满了人，围观的人兴致勃勃，今年许愿者并不多，只有七名。
    许愿的规距：呈报姓名，由画匠绘下相貌，将心愿写在纸上，投入小瓶中封存，然后走到列席中，相貌卷轴与小瓶一起封存。一年后，由德高望重的长者当众宣读。
    搭了四个草棚，画匠第一，写愿第二，收存第三，休息第四，按序而列。
    “在下姓韩，单名一个筝字。”
    一位黑发黑瞳的男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悦耳的声音如山涧清泉，白色衣裳飘飘，身姿卓绝，谦和有礼，所有的赞美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年迈的画匠都说他是少见的美男子，非富即贵，为何偏偏到这里来送命。
    “百人百心，不足道也。”韩筝浅浅一笑，写愿时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字字珠玑，笔笔精湛，入木三分的酋劲笔力透过宣纸，让旁人看过一二，人人惊叹。
    第二位，是七八岁的孩童，圆圆的脸庞，乌溜溜的大眼睛，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穿着明显过大的衣裳。画匠三两笔将孩童描完，封卷。
    写愿时，孩子似乎不太会写字，旁人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只见他不停抓耳挠腮，又不停地扔纸，估计写得很极差，让人很是不忍，这么小的孩子，家人怎么舍得。
    第三位，是位侧身而立的纤弱的绿衣女子，本应算得上容貌清丽，可是右脸上有块很大的烧伤疤痕，整张脸显得面目狰狞。按照顺序走完，坐在草棚内休息。
    第四位，虎背熊腰的汉子瘸了右腿，拄着拐杖站在岸边，像座石像。他很奇怪，不报姓名就坐到画匠面前，不写愿望，直接走进最后一个草棚。
    第五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双腿颤着，让人误以为是围观的乡野村妇，浑浊的眼睛没有一点光泽，满脸悲痛。
    “老身姜刘氏，不会写字。”她画完像，只听得轻叹一句，老天不长眼啊，留我这个老婆子何用？说完，直接走进休息草棚。
    第六位，一个乞丐，满脸胡茬，衣衫褴褛，一根树枝揣在怀里，盘腿坐着，不停地喝着葫芦里的酒。
    第七位更奇怪的，绝对是达官显贵，脑满肠肥，高傲地坐着四抬圈椅进来，不报姓名，不画像，不写愿，仆人在一旁打伞捶肩。
    另一边，小竹筏已经准备妥当，只能容下一个人。
    晴朗的天空渐渐阴沉，不断聚集成堆的万象山慢慢移近登天瀑，隐约可以见到边缘垂着绿枝。
    片刻，登天瀑附近漆黑一片，大大小小的火把照亮岸边，按照祈祷仪式。围观的人们往江水中放入数盏白莲灯，有多少许愿者，就有多少盏灯。白莲灯是祭祀亡人的引路灯，谁都知道，只要踩上竹筏的那一刻，就已经与死神牵上手，不能后退，不能迟疑。
    瀑布隆隆，像咆哮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湍急的江流中，几尾巨鱼频频跃出，掀起巨大的水花。
    许愿者们抽完签之后，纷纷戴上特制的带钩手套，长有一尺，用上好纯钢打造，方便勾住万象山的边缘。
    还有些许时间，一位邋遢之极的干瘪糟老头，颤颤巍巍走到岸边，声音很洪亮：
    “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你们再想想！好好想想！值得吗？……”洋洋撒撒的劝词比瀑布还有威力，可就是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这是骗人的，是个骗局！你们相信我！相信我！”
    围观者议论纷纷，这个糟老头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劝许愿者回头。有些许愿者真的被劝走了。
    “这个疯老头子，又来了。”
    “据说他有六个儿子。”
    “有福之人啊。”
    “都死了。”
    “为什么？”
    “他以前是大富商，有十几个绸缎庄，一场地震外加火灾把所有家当都烧光了。一家几十口人，流落在大街上，病的病，伤的伤。”
    “真惨！”
    “六个儿子不知道为什么，先后都当了许愿者。”
    “快看，他们要上竹筏了。”
    第一个上竹筏的是那个孩子，咧嘴一笑，跳了上去，向糟老头挥了挥手，“谢谢你，老爷爷！”
    拖曳的绳子还没完全散开，竹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大气都不敢出。
    哗啦啦的水声响，竹筏撞上了巨石，孩子腾空而起，钢爪举得高高的，像穿云的燕子，始终够不到天边。几个翻身，孩子掉进了奔腾的瀑布，连个水花都没看到。
    “毅儿，你怎么这么傻啊？”声嘶力竭的痛哭声，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冲破人群的阻拦，跳进了湍急的河流，围观的人急忙打捞，哪里捞得到？
    有些人不知道怎么的，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第二个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站在竹筏上左晃右晃都不稳，还没撞到巨石，就掉进江中。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回到过去，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搏这根本没有机会的赌局。
    又有人走开了，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
    干瘪老头从孩子跳上竹筏就开始落泪，浑浊的眼睛灰灰蒙的淡白，靠在一棵树旁，眼泪越流越多。
    老太太落水时，他放声痛哭，哭得直喘气。
    第三个是那位年轻女子，跃上竹筏似乎驾轻就驭，很是灵巧，明显是经过预练的。砰声响，竹筏散架，她轻盈弹起像流云般，跃上了万象山的边缘。
    “哗啦啦”的掌声如雷，哪知她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众人婉惜声此起彼伏，糟老头哭昏了过去，旁边的人七手八脚把他扶起来，又是灌药，又是掐穴。老头悠悠转醒，却哭得更凶了。
    虎背熊腰的壮汉，瘸着一条腿，刚要上竹筏。
    突然，大官高喊一声：“郎将军，怎么是你？”
    壮汉略点头，算是打个招呼，接下来就是沉默。
    众人惊讶之极，这位封疆大将军，位高权重，是帝王前的红人。
    “为什么？”大官上前扯住他。
    “权势这东西，哪有家人挚亲来得重要？”说完头也不回，跳上竹筏。
    他也失败了，不是武功不够高，而是竹筏撞偏了，没有腾空，反而翻转，他被压进水里。
    围观的人又散去了一些，糟老头没有离开的意思，还守在树边，像守陵似的。
    “大将军远征回来，妻子儿女都病重不治，他像疯了一样，整天借酒消愁，有天醉倒在路边，被运辎重的棘龙踩断了腿。据说他和妻子青梅竹马，情深意笃。”
    乞丐也失败了，竹筏撞偏了，以奇特的角度在水面上撞来撞去，最后撞到了巨石上，当场丧命。他大概是唯一没有落水而亡的许愿者。
    “去！”大官端坐在圈椅上，狠狠踹了仆人一脚。原来他不是许愿者，要仆人为他去许愿。
    糟老头蹿起来拦住他，“许愿不能代替，不然会受到惩罚！”
    “走开！”大官挣脱老头，厌恶地拍了拍被抓住的衣服。“他心甘情愿为我许愿，与你何干？”
    “快去！”大官推着仆人。
    “大人，您要说话算数。”仆人走上竹筏。
    “当然，本官自会保你全家平安。”大官笑得阴险无比。
    仆人没能跳上万象山，连靠近都没有，掉入瀑布。
    “没用的废物！”大官暴跳如雷，“保你全家平安，做梦吧！穷鬼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去死！”
    轰隆隆，远处乌云聚集，雷声响动。
    白衣男子迅速跳上竹筏，身手非同一般。撞上巨石，腾空飞跃的同时，双手展开射出无数小钢勾，牢牢勾在万象山的下方。后背上忽啦一下展开一幅绸翼，像蜻蜓的薄翅，被风一吹，又跃高了不少，他借力使力，稳稳跃上万象山。
    掌声雷动，围观的人都为他使劲鼓掌，不停叫好。
    突然电闪雷鸣，万象山慢慢向包罗江的上游移动，并开始飞灰化尘，大雨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万象山崩解碎裂，化成无数椎形砂石，掉落。
    “快跑啊！”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撒腿就跑。
    其他人抱头鼠蹿，糟老头靠在树边，像生了根似的。
    大官惊慌失措，刚才的阴戾高傲消散不见，肥胖的身躯慌乱中摔倒，一块尖长的砂石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脑袋。
    “惩罚来了！你们看，惩罚来了！”糟老头疯了似的，又蹦又跳。
    “啊！！！”惨叫声不绝于耳，有人摔倒，有人被砸伤。
    灾难来得迅猛，去得离奇。不到半刻时间，万象山已经飘出上游范围，移向别处。
    蔚蓝的天空经暴雨洗过，登天瀑中挂着美丽的彩虹。
    幸免于难的人群纷纷从树下、草丛中探出头来。
    “再也不来看了！”
    “绝对不再来了！”
    “喂，你们看。糟老头被砸到了！”
    糟老头满脸是血，干瘪没牙的嘴巴一张一合，像在说着什么：
    “我的小儿子跳上万象山了，真的。我跑了几十里路去了下游，他面带微笑，手里还拿着一棵潆茴草。我知道他许了什么愿，可是没有成真！”没有说完，老头咽了气。
    “……”众人面面相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假的！竟然是假的！
    更奇怪的是，几天后下游并没有看到白衣男子的尸体，他好像随着崩溃的万象山一起，化成了飞尘。
    他们把糟老头葬在了那棵树下，没多久长出一棵小树苗，枝干袅娜蜿蜒，=。
    没多久，传来噩耗，年轻的帝王突然驾崩，举国挂白哀思，一年之内不得奏乐喜庆。
    就在人们渐渐淡忘的时候，一名白衣男子矗立在江边，一样的俊美如画，一样的挺拔身姿，好像是血亲兄弟。
    他望着不远处的登天瀑，低语一句：“皇兄，你的愿望实现了。”
    众人皆惊，又将信将疑，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数日后，当地的官府以“流言损命”的名义，禁止许愿活动。
    每到夏至时节，两岸站满官兵，可是万象山再也没靠近过登天瀑，也没出现在包罗江的上方。
    岸边老树旁，曲折缠绕的树苗却变得很神奇，每年夏至都长出一种奇特的树叶，五彩缤纷，叶脉组成隐约的两个字：“潆茴”。
    有人说，万象山崩坍时，潆茴草的种籽掉在这里，与大树融合，生出新树苗。
    有人说，是穷酸画家百无聊赖，染色而成，故弄玄虚。
    以讹传讹之后，每年夏至都会有人来采摘潆茴叶，从采摘到抢夺，最后兵刃相见。
    夏至又成为新的血腥日，有位老者目睹了残酷的抢夺之后，在老树上刻下词句：
    “包罗江上登天瀑，亘古流传奇潆茴；宁丢性命回从前，不如醉卧绿荫间。”
    ……
    突然有一天，最后一次许愿日的卷轴和小瓶被找到了。主持的老者听到消息，连夜赶来，一传十，十传百，凡是当天围观的众人都赶来了。大家围坐在一起，等着看愿。
    一幅卷轴打开，是那个七八岁的孩子。
    “豆豆不该放野火，烧了叔叔伯伯地里的庄稼，爹爹去救小妹妹，也烧死了。爹爹，豆豆错了！”简单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螃蟹在爬，被水迹模糊了一大片，没人知道孩子咧嘴笑的时候，心里有着怎样的内疚和悔恨。
    众人沉默很久，孩子妈也跳进水里，他们一家四口有没有在九泉之下团圆？
    第二幅卷轴打开，是容貌被毁的青衣女子，“若能回到过去，定要救出家人，绝不独自苟活于世。”
    众人唏嘘不已，都以为那名女子是为了美貌而回去。
    第三幅卷轴打开，是白发苍苍的老妪，众人议论纷纷。
    突然有人指出来，她是个爱财如命的尖刻女子，一辈子都在和人争，儿子要比别人的出众，相公要比别人的英俊，家屋要比别人家的舒适，娶的媳妇要别人家的美丽贤惠，对儿媳非打即骂。怀有身孕的儿媳忍无可忍，上吊自杀了，儿子与她反目成仇，又急又气得了伤寒一命归西，只剩下她一个孤老婆子。她大概是后悔了吧？
    最后一幅是韩筝，那位令众人倾倒的美男子。
    “逆贼篡位，父王遗恨，母后含冤，此等血海深仇，儿臣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众人面面相觑，潆茴草是真的，短短十年，帝位变更两次，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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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问的分隔线
    如果真的可以回到过去，大家会希望回去做什么？
    如果回到过去要用性命交换，大家还会不会想回去，回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