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只是当时  第53章 往事如泣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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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明峻在报平安的同时,亦传递指示让莫韧尽快安排我离开忠义侯府,因为他此下不在丁零王庭,无能护我周全,滞留于忠义侯府,隐患重重,故而还是离开为上策。
    陈明峻为我选择的栖身之地便是那座他曾带我去过的庵寺,庵寺虽离王庭不远,但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又因柳夫人之故受丁零皇室所庇护,所以现下,那里无疑是最安全的居所。
    在莫韧的保护下,我在庵寺之内安然度日,但是心情却并不平静。
    可能是陈明峻怕我忧心,对莫韧又做过特别嘱托,所以对于之后战争的进展情况,莫韧连一丝一毫皆吝于透露,于此,我当然会很不甘心,因而总会寻找时机对莫韧进行试探问询,但是却从未成功过,莫韧本为寡言之人,平日行事又总以陈明峻马首是瞻,所以,无论我怎样旁敲侧击,他都不肯回答,若是我端起主子的身份,对他逼问得急了,他就索性沉默到底,真真地让我无计可施。
    除此之外,更让我无奈失笑的便是,对于我服用的汤药,莫韧竟比陈明峻更为上心,汤药俱是每日按时按量端来,无一日一刻落下,简直比那计算时辰的沙漏都准时准点。
    我虽好静,但亦无能忍耐庵寺里日复一日的沉闷与灰暗,实在无趣乏味的时候,我便会到庵寺的藏经阁内看书研经,偶尔还会抽空去拜访柳夫人,尝试着与她攀谈接触,但是她却一直视我为无物,不理不睬,只是不停地敲着木鱼,念着那冗长而又单调的经文。
    有时候,看着她那虔诚专注而又虚无冰冷的模样,亦忍不住心生好奇,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苍天巨变,才将原本一位温婉倾城的女子磨砺成了今日的漠然性格。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仁德十年的四月初九,春意浓深,鸟鸣啭然,向来空寂的庵寺里亦萦绕着无尽生机,陈明峻一直不曾归来,由此可知丁零与天阙之间的战争仍在继续,而莫韧则一直守着陈明峻的嘱咐,不肯告诉我关于外界的任何讯息。
    在焦躁沉闷的等待中,日复一日的汤药逐渐有了成效,我的身体大为好转,常年困扰自己的心悸、气虚等症状缓缓消褪,整个人明显地精神起来,但是,莫韧却变得异样起来,常常会心不在焉,神思恍惚,我曾问他缘故若何,他却低首敛眉,避而不答。
    终于在今晨,莫韧一脸凝重地对我言称他有要事待办,需暂离三日,三日之内必归,在此期间,让我务必注意安全,勿擅离庵寺一步。
    莫韧乃陈明峻心腹,正受主命要寸步不离地护我安全,现却突然提出要暂离庵寺,缘由无它,想必定是陈明峻自身状况紧急,需要协助,所以言听毕,不免有些焦急,遂赶紧让他离开。
    莫韧走后,我一直心神不宁,坐立不安,茫茫无绪中,竟不自觉地去了柳夫人的庵堂,而她则似往常般在佛龛前打坐念经,遥遥地望着她那愈发虚无单薄的身姿,心中酸涩沉闷之感更重。
    “前辈,我已来至庵寺半载,多次拜访,前辈皆冰冷漠离,甚少理会于我,虽道佛门中人超然洒脱,惯视尘俗之事为空无,不过,我却总觉得前辈一直是在执念自苦,初见前辈之时,前辈已很是消瘦,近来则益发地单薄憔悴,前辈可以无视于我,但是为何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任由病魔缠身,不管不顾?”
    回应我的是接连不断的木鱼声,我并无气馁,继续言道:“以前,对于自己的健康,我亦如前辈一般,毫不在乎,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无意识的放弃行径,会伤了那些关心着自己的人的心。其实今日,我并不是为了劝解前辈而来,此下,我的心情并不痛快,因为我失去兄长音讯已久,也因为今天是我生父的忌日。父亲在时,我恨他入骨,处处与他敌对,然而,在他不幸惨死之后,我却耿耿于怀,立志要为他洗雪冤屈,人是多么地奇怪善变,无论有多大的仇恨怨怪,当遭遇了死亡,都会于瞬间转变模样。前辈,人常言往事已矣,然而你却不顾健康在执着些什么呢?这世间,究竟又有什么事应该是一再地执念不放呢?”
    撩起袍袖,我伸手抚向腕上的念珠手串,轻轻地拂过,感慨悲酸无限:“就好似这串佛珠手串,得到时只觉得欢欣无比,但是现在却只余嗟叹惆怅,君已有妻,悍妒若我,又能当如何呢?”
    “你的手链,从何而来?”一道冰冷的声音骤然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直直地一怔,遂望向声音的来源,竟然是从未想过会应答于我的柳夫人,一时间有些呆滞怔忪,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缓缓起身向我走来。
    “你的佛串,从哪里来的?”柳夫人凝着眉,又重重地强调了一遍。
    我顿时醒悟,不禁讶然反询道:“请问前辈,这佛珠手串有何不妥吗?”
    只见她定定地紧盯着我的手腕,表情甚是奇怪,似怀恋,又似嘲讽:“定情信物?”
    我有些赧然,更觉奇怪:“是。”
    “好一个定情信物!”她突然大笑起来,讥狂的笑容让脸上的疤痕显得更为狰狞与恐怖:“定情信物!?对啊,也只能是定情信物。”
    我仔细审视了一番佛珠手串,而后不解地望着她:“前辈认识此物?”
    她却不答,只是抬高臂腕,僧服光袖瞬间滑褪,其手腕上的淡褐色物什渐渐显露——
    竟亦是一枚佛珠手串,从佛珠的质地,再到其花饰做工,皆与我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她的手链全由天然圆润的粒粒佛珠穿就而成,而我的手串中央则配以百合花形水绿色翠玉璞坠。
    见之,我不由得大吃一惊:“前辈?”
    “我的亦是定情信物。”她唇角的讥讽之色愈加肆意:“多讽刺,我居然把这枚手链当成了定情信物,珍视愉悦,却不知此物居然是他用来控制我的手段。”
    “控制的手段?心乱皆因情故,情若虚,心则明,既然前辈已经晓知了那人的目的,为何还要留着此物让自己难过,人心不是皆由自己调控的吗?”
    “心是由己控,但若身体与心神俱被禁锢,试问,该如何逃脱?”
    我一时恍惚:“一串佛珠,竟能将人的身体与心神全部控制?那,我的手链……”
    她的唇角渐渐掠起一抹奇异的笑:“你是詹葛的姬妾?”
    我一愣,旋即摇头否决:“我和詹葛无有任何的关系。”
    她似不信:“此物看似平凡普通,其内却含有洞天玄机,凡人无可辨识,只道是平常之物,实则不然,如若不是詹葛对你有过什么承诺,你怎会拥有此物!?”
    “晚辈不解,为何此物不是与他人,而是一定要与詹葛有所关联?”
    “此乃丁零国掌权者所独有之物,他人根本不会有,如若不是詹葛亲手给予,你如何得来?”
    “丁零国掌权者所独有之物?”我深深地一震,只觉得浑身彻寒:“这,怎么可能?”
    她眼中的悲悯之色更甚:“果然,也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
    思及韩子湛待自己的情谊,我断然否决道:“我不相信你的话,你一再言道我的佛珠亦乃丁零国掌权者所独有之物,请问,以何为凭?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的手链并非詹葛所赠,而是另有他人,我见过詹葛,其仪态虽威严俊逸,但与我心仪之人相媲,却是天差地别。”
    “不相信?是啊,起先我也不相信,可是后来,现实却是那么地残酷。”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当时,我是那样欢喜,然而却不成想,原来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假的,都是在骗我。”
    我心中疑团丛生:“前辈所言之人,难道是丁零先国主詹昱?”
    “如此阴狠歹毒之人,除了他怎能还有旁人!?”
    “可是,传闻前国主甚是宠爱前辈。”
    她仿佛听到了让人捧腹不止的笑话,突然间大笑起来,好一阵方才停歇:“宠爱我!?”
    我吃惊地望着她:“前辈?”
    “詹昱此人,阴险薄情,重权如天,怎么可能会宠爱我!?”
    “怎会是如此?”
    “所以,真相永远是最丑陋不堪的,就好比我此下的容颜,如刀似刃,让人无能正视。”
    思索了片刻,我方小心翼翼地问询道:“前国主到底做了怎样的事,才会让前辈如此地耿耿于怀?”
    闻言,她凝眉看了看我,而后陷入了沉思。
    因楠木佛珠手串的缘故,柳夫人意外地脱去了漠离之色,并给我讲述了一个故事,故事悲戚而又离奇——
    景浩元年春,天阙王朝之明轩帝沈显初登大宝,那一年的柳夫人十六岁,姿貌绝世。
    柳夫人闺名唤作子茵,其父柳晟时任青州知州一职,清明正直,严苛以教,所以十六岁之前的柳子茵与天阙其她大家闺秀一般,循规蹈矩地长大,因足不离闺院半步,故而,其绝世的容貌并不曾为外人得知。
    与柳晟的严厉保守不同,伯父柳曜为人豁达开通,温文尔雅,乃享誉一方的才子名士,因此较之于她,堂姐柳子盈拥有着闺中女子想象不到的自由与烂漫情怀。
    那时候的柳子盈,一直为柳子茵所羡慕,虽同为女子,但柳子盈却从未在女训女则之中耳提面命地长大,自其及笄之后,柳子盈便常常女扮男装到各地游览,可谓阅尽山河美景,而如此海阔天空的经历,柳子茵是绝对无能体验的。
    每当游历结束,柳子盈便会专门抽时间到叔父柳晟家拜访,待闲叙家常之后,她总会转至柳子茵的闺房之中小坐,而唯有此时,柳子茵才觉得生活是充实的,因为她可以从柳子盈的口中了解到天阙各地的万千风致,也包括柳子盈一再言及的男子韩泽。
    其实,柳子盈并未见过韩泽,但是却对韩泽念念不忘,那是因为柳子盈在游玩途中无意中拣到的一幅山景红枫图,画风游刃有余,虽只是一幅简单的山水画,却栩栩如生,画景逼目于眼前,上面的题诗意境清婉,字迹潇洒流畅,在其父柳曜的长期熏陶下,柳子盈才华横溢,好文好诗,其诗才可谓登峰造极,甚少有人能够赶及,故而,乍见一幅远超自己功力的画风诗作,一时间自是喜悦撼动不已。
    此画留有落款,署名为“韩泽”,因此韩泽遂成了柳子盈常常提及并挂心之人,演绎至后来,柳子盈出门的目的便有了不同,不再是纵情于山水名川,而是变成了寻找韩泽此人,虽然她并未见过韩泽,亦不知晓其形貌如何。
    对于柳子盈的莫名执着,柳子茵是无能理解和接受的,但是柳子盈却有着自己的坚持:“能作出如此诗画之人,绝对不会是一介平庸之辈,倘若今后我要嫁人,那便唯有韩泽一人。”
    在是下这个以男者为尊的朝代,身为女子,堂姐还能够明确言辞,力持自己的观点及理想,勇往直前,所以对于堂姐,柳子茵除却钦佩,亦只剩下钦佩。
    故此,当伯父柳曜甫才有让堂姐嫁于世交之孙的打算之时,柳子盈便匆匆地离家出走了,虽留信言道是去漠北观赏戈壁风情,但是亦只有柳子茵明晓,堂姐是再次踏上了寻找韩泽的行程,不过此次,柳子盈却再亦没有归来。
    起初的几个月,柳子盈还曾写过一封信笺报平安,但是之后却再亦无了音讯,伯父柳曜多次派下人到大漠周遭的郡县查访觅寻,然而皆无结果,伯母秦氏因此而忧虑交加,一直缠绵于病榻,历经此等变故,伯父柳曜一夜沧桑憔悴,逐渐淡却了诗画结友的心思,并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了寻找独女柳子盈的行踪之上,不过,终无收获。
    柳子盈的无端失踪给柳氏家族带来了一定程度上的冲击,整个柳家因此阴郁了不少日子,直到景浩三年初,父亲柳晟因政绩突出,调任京兆府尹一职,故然,柳子茵随父举家迁至京都宛城,相应地,与伯父柳曜家的信息互通则愈来愈少,时间长了,堂姐柳子盈亦便逐渐消失在柳子茵的叹息与不舍中。
    到至宛城后不久,父亲柳晟遂开始为十八岁的柳子茵择选夫婿,但是事情还未操办,便接到了官宦侯爵之未嫁女必须参加入宫选秀的皇诏,柳晟虽为人严苛,却深知官场纠葛,尽管并不赞成女儿入宫为妃,然而皇命在上,自己亦无可奈何,更何况柳子茵相貌奇绝,可谓倾国倾城,如是参与选秀,必会以高位中选,因此女儿的婚事只得作罢,而柳子茵亦唯有侯待选秀之日的到来。
    然而偏偏此时,柳子茵在随母亲到沁凉寺进香的途中遇到了一位男子,若是其他的贵胄男子,柳子茵亦就一笑概之,恍若未见,但是,此位男子却唤作韩泽。
    因柳子盈之故,柳子茵一直对名为“韩泽”的男子关注颇多,虽然她甚少离开闺室,见过的男子亦寥可胜数,不过对于男子,她却有自己的眼光和评断,因已相貌绝世,柳子茵一直自视很高,但是所见的韩泽却长身玉立,衣袂翻飞,孤雅高洁,显得是如此的与众不同,让人见之难忘。
    只因一面,柳子茵便恋上了韩泽,并想方设法与其相识结交,韩泽性情温雅,待人接物和煦大方,不愚从于礼教传统,并不因为柳子茵是女子,而漠离顾忌,亦不因为她无瑕夺目的容貌,而沉迷失态,他的神色一贯清淡如水,优雅如风,并不会刻意地去攀附他人,而与柳子茵的相处,亦一直是淡淡的,畅古论今,赏景观月,自始至终,无有搀杂个人的丝毫私欲。
    如此独特高洁的韩泽,不禁让柳子茵痴迷成狂。
    柳子茵一度怀疑韩泽便是堂姐曾极力寻找之人,因为亦只有她所见的韩泽,才有可能会让才华横溢的堂姐因画生情,联想起失踪的堂姐,她不免有些唏嘘伤怀,但是另一方面,她却又暗自庆幸,庆幸是自己遇到了韩泽,而不是堂姐,因为在这个世上,她唯一无法赶越的人便是堂姐——
    堂姐柳子盈不仅拥有着不输于她的美丽相貌,还拥有着她无论如何模仿亦无能达其精髓的清灵超然气度。
    柳子茵与韩泽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所以每次见面,她都觉得格外弥足珍贵,而增进双方情愫则需要契机,故此景浩三年的七夕之夜,柳子茵以赏灯为名,写信请邀韩泽同游洛水灯会,韩泽很快便回笺应诺,柳子茵看到回信,喜不自已,是夜,遂想方设法在心腹丫鬟的掩饰与帮助下离开柳府,易装改饰,匆匆地赶至洛水之畔。
    因到的早,韩泽还未来至,她便立于洛水边的羽叶茑萝丛中等待,候等之际,百无聊赖的柳子茵撩开头上的斗篷,心不在焉地观望着河水对岸的点点灯火,心中却是无法言语的欢悦之情,待听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她遂欣喜转首,然看到来人,其笑容即刻收敛——
    来人并不是韩泽,而是一位陌生的年轻公子,通身无法掩饰的贵气与傲然。
    陌生男子在见到柳子茵的容颜之后,一度惊异非常,而己端的柳子茵则很快平息了情绪,随即将斗篷戴上,移步远去。
    恰时,洛水中心的怡然亭中,韩泽的身影若隐若现,她不禁加快了前往的步伐,不料在行途中却骤然被人拦腰抱起,快速飞离,曲折回转,来到了一间清净的屋室之内。
    柳子茵起先惊慌失措,即将大呼求救,但是此人却在她的耳边轻轻言道:“别怕,是我。”
    于是,柳子茵的心一下子平静和稳了,原来此人竟是韩泽。
    韩泽并未向她解释如此行为的缘由,而她亦没有追问,因为与韩泽在一起,似乎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没有疑问,亦没有虚假做作,故此,韩泽会武功是理所当然的,她的进一步沉陷与执念亦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回府后的翌日,柳子茵便向父亲摊了牌,恳求父亲能够帮她想办法避开皇诏,不参与选秀,因为她要嫁给心仪的男子韩泽,不成想愚忠保守的父亲在晓知她竟偷偷地私会男子之后,恼羞成怒,果断而又坚决地将其外出及通讯的自由给限制了,防备之严密犹如铜墙铁壁。
    柳子茵心急如焚,数次向父亲跪求俱无济于事,在无望之中,她渐渐变得平和,但是她却并无放弃,只是以平静的姿态暗暗思畴现下境况的应对策略,终于,她骗过了父亲,失去已久的自由亦得以逐渐恢复。
    一日,趁父亲上朝不在,她寻得理由让心腹外出,并捎讯于韩泽,让他务必于三日后的戌时一刻在洛水中心的怡然亭会面,她有要事相商,信中她并未提及见面的缘由,不过她已经收拾好细软及行装,下定决心要离家出走,她思畴道,即便到时候韩泽吃惊反对,她亦会说服他让其收留自己。
    然而是夜,待她想尽办法逃离柳府并赶至怡然亭时,等待她的却不是韩泽,而是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贵公子。
    柳子茵还来不及吃惊,父亲便带着护卫追赶到了,待见到怡然亭中陌生男子的那一刻,父亲的表情尤其奇怪,先是恼怒,而后惊讶,再者惊喜,最终则变成恐慌敬重——
    原来此人竟是明轩帝沈显。
    在晓知男子的身份后,柳子茵顿时怔立当场,良久,她俱是呆滞混沌的,甚至连皇帝与父亲的交谈内容都不甚清晰,殊不知,仅仅因为皇帝的一句话,一心要于当夜出逃的柳子茵不仅连家都未回成,就被父亲转送进了皇宫,待她醒悟过来,为时已晚。
    虽然怨恨父亲,但是为了柳氏族人的安危与荣辱,她唯有强忍,只是心底的绝望之情,犹如洪水泛滥,排山倒海。
    听到这里,我已掩饰不住自己的吃惊:“难道,难道前辈就是明轩帝的柳贵妃?可是,史书记载,柳贵妃已于景浩四年,在诞育成辕帝之时难产逝去,不过为何,为何前辈竟还活着,又为何会来到丁零,而且还成了先国主詹昱的妃子?”
    “为何!?”柳夫人的唇角依旧是不曾掩饰的讥讽笑意:“我也想知道为何,为何我竟会有如此不堪的结局!?”
    停顿片刻,她又陷入了昔日的回忆之中:“入宫之后,皇帝沈显便越级封我为贵人,并将我安置于‘萝旖宫’中,‘萝’者,映射‘洛水’之‘洛’,皇帝竟以我们的相识之地为我所住的宫殿命名,看起来仿佛是我一进宫便受尽万千宠爱,但实际上,我却甚少见过皇帝。因心中一直记牵着韩泽,所以对自己的境遇并无在意,反而有些安于现状,伺机等待着总有一日能离开皇宫,然而不过月余,我却突然接到圣旨,萝旖宫主位贵人柳氏喜怀龙嗣,母凭子贵,当晋贵妃之位,一时间,我大是惊异错愕,自始至终,皇帝都不曾碰过我,我如何可能有孕!?然而对此,我却无能辩解分毫,唯有领旨谢恩,静待着皇帝的解释,带着疑问,等到了晚上,一向难以见到的皇帝出现了,他看着我,眼中没有一丝的温情,只是冷冰冰地对我陈述道,从此以后,我都要以佯装有孕的状态静养,直到他告诉我可以为止,倘若假孕之事有分毫的泄露,那么我便会有杀身之祸,甚至还会殃及到整个柳氏族人,反之,如若我能严守这个秘密,那么柳家将会荣耀一世。而直到此时,我方才明晰自己的处境,为何我明明是京兆府尹柳晟之女,皇帝却对外言称柳贵人来自民间,又为何自己久难见皇帝一面,彤书上却记载着近段时日皇帝夜夜留宿于萝旖宫中,原来,原来自己只不过是皇帝沈显明面上摆设的一颗棋子罢了,其目的便是用来掩饰皇帝隐匿在外的一位身份根本见不得光的至爱女子。知晓了这个事实后,我简直怒不可竭,皇帝随意的一个决定,便断送了我终身幸福,我与韩泽生生分离,独自置身于深宫之中,日日煎熬,痛苦辗转,换来的身份却只是一枚她人的掩饰品而已,彼时,每思及此,我俱浑身颤抖,可谓恨皇帝入骨。”
    “那么,后来呢?”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时候,皇帝沈显似乎很忌讳一名武将,还曾特地要求我在这名武将面前演绎一场皇帝爱宠贵妃的戏码,我竭尽己力严守着皇帝授之于我的秘密,终于换来了皇帝对父亲的信任,父亲的官职越做越大,柳家的门楣也日益荣耀光辉,一切的一切,恰如皇帝起初对我所承诺的。”
    “原来成辕帝的生母竟另有她人,那么在景浩四年,明轩帝诏告天下柳贵妃因难产故去,实际上就是明轩帝所隐匿的那位女子逝世了,是吗?是否亦因为如此,明轩帝随后便秘密地放前辈离开了?”
    闻言,柳夫人不禁嗤笑一声:“你的想法还真是天真!掌握着皇室的巨大秘密,且为皇帝所忌讳,沈显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地就放了我?”
    我一窒:“那前辈是如何出宫的?”
    “怎么出宫的!?当然是逃出来的。”
    我沉默良久,方询道:“是否因为明轩帝的追杀,前辈在出宫后才到了丁零?那么韩泽呢?他在哪里?前辈出宫后没有再去找他吗?还有,明轩帝曾极力掩饰的那位女子究竟是何人,前辈可否知晓?”
    “韩泽?”她念叨着这个名字,深深皱眉,一字一顿,仿佛皆压抑着内心里的极大痛苦:“韩泽,哪里会是如风似月的韩泽,分明是鬼魅,以良善之姿来伪装自己的鬼魅。”
    “却是为何?”我极是惊讶不解。
    “因为韩泽他不是别人,其真实身份正是丁零先国主詹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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