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此情可待  第35章 两两相忘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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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冷然地回望着我,薄唇紧抿,眸色深沉似水。
    未待几步,一把冰冷的剑便直直地顶住我的后背,不用回头,我已清楚知道,此乃皇帝忠心的护卫所为。
    我唇角的笑意加深:“我乃逆臣之女,早该死去,然得上天所佑,方才多活六载,即便皇上你别有用心不肯杀我,我亦病体连绵,活不了多久。我知你想利用我从而引得陈明峻现身,那你便错了,陈明峻隐忍几载都毫无音讯,甚至连家父施刑当日以及念贵妃自缢之时都不曾出现,何况是我,于他而言,并无多少情分且仿若陌人的妹妹!?”
    皇帝不语,只是凝睇着我,眼神幽深,视线仿若穿透我的骨髓深处。
    这时,陆文航的声音再次响起,此次却充满了希望:“裳儿,你怎可如此傻滞!?为了我不受牵连,就如此地刺激于我。我曾言过,自从认识你那日起,我的心中便只有一念——尽其事而悦其颜,即便你厌恶也好、痛恨也好、冷声呵斥也好,我都甘之如饴!何况,那些话皆是你的违心所论,故而,我不仅不会为你受骗,而且还更会恋你入骨。”
    依稀熟悉的容颜,依稀熟悉的场景,依稀熟悉的强调,依稀熟悉的话语,我不禁大恸。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良久,我方才头也不回地言道:“陆文航,你好自为之吧,我虽私心无情,但未必会认贼唯亲。”
    话语沉重冰冷如斯,后方的陆文航一时失去了声音,无以应答。
    “好一个认贼唯亲!”皇帝突然抚掌笑道:“秦羽裳,你果然欠虑,若是聪慧之人,便会极力地寻找证据来否认自己的身份,你应该清楚,你的此番行止必定会给你带来杀头的危险。”
    “若是我否认,你便会相信?如此,以皇上你的智慧,便不会从容地坐拥天下了。”我讽刺地回道。
    “其实,对你的身份,朕只是猜测,未曾有真凭实据。”
    “如此道来,我着实是蠢笨鲁莽的可以?”
    皇帝收敛了笑意,冷声吩咐:“即刻送秦羽裳到萝旖宫静养,没有朕的圣旨,其有生之年不得随意出入宫门半步。”
    “诺!”同禹应后,便指使两个劲装的护卫上前押解于我。
    我无畏一笑,遂从发鬓上拔下一支玉簪直抵喉部,玉簪通体明透,簪尖锋利如刃:“不必了,我早已言过,我至死都不会入宫成为你的妃嫔,更不会为你所遣派利用。”
    “秦姑娘,莫要作无谓的傻事,静下心来,凡事皆有回旋的余地!”韩子湛叫道。
    “裳儿……”陆文航迟疑地唤道。
    皇帝的眉宇一蹙,握着扇柄的手青筋暴露,精致的竹骨绘扇顿时裂声四起:“秦羽裳,朕的忍耐度是有限的。”
    “人世在世,莫过于生老病死,我早已看透,何曾有惧?”说着,握簪的力度增加,一丝疼痛之感骤然袭来。
    “你若一心求死,朕会将涵漪夷为平地!”皇帝扬起下颚,眼中的杀意聚凝:“若是你不顾涵漪安危,你尽可任性而为,朕曾下旨诛杀过陈氏千余口的性命,如今,惩办涵漪之事亦甚为合情合理,秦羽裳,你可不要忘了,涵漪分号遍布天阙南北,若朕下旨,曾经的陈氏族人则远不及此。若你不再如此执意,随朕入宫,今日之事就此作罢,陈茗漪早已死去,涵漪则依旧辉煌,你亦只是秦羽裳而已,君无戏言,你觉得如何?”
    无疑地,皇帝的威胁震撼了我,想像着万千的无辜之人会因我的死亡而遭受牵连,握簪的力度则顿时锐减。
    “此行乃小人所为,作为帝王,你果真卑鄙!”我痛斥道。
    “在事情尚未完结之前,朕…不允许你死!”皇帝重重地强调道。
    “姐姐!”一个熟悉的哭腔突然自别院门口处遥遥地传来,我赫然一震,下意识地弃下玉簪,惊喜地转头唤道:“欣儿!”
    “原来…是你?!”一个脆然通透的女声在我的身后响起,带着些微微的迟疑和高傲。
    我转过头,与诧异的来人对视片刻,遂平静地缓缓一福:“公主殿下!”
    她的喜悦和灿烂顿时凝聚,敛住了疾走迎接的步伐。
    少刻,她挥一挥手,屏退了下人,肃颜清声言道:“你们都下去吧,孤有些私事需与秦乐师详谈。”
    皇帝挟我入宫,并未封我为后宫,为了名正言顺起见,其遂昭告天下曰——
    兹有民间奇才秦氏羽裳,精通音律,其奏之乐,如梦似幻,飞舞蓉婉,美不可喻,朕甚喜之,故封其为宫廷乐师之职,得居于萝旖宫,专司演奏之事,以乐君心,钦赐!
    如此,我破天荒地成了宫廷的一员,亦史无前例地成了天阙的第一位专司奏乐的女官,官阶和品级虽低,却享有着不菲的俸禄和无尽的特权。
    一直认定皇帝留我性命是别具用心,正是为了引陈明峻现身,但是别院内的一番话则让我对皇帝的怪异行为颇难理解,他清楚地表明,只要我随他入宫,便不再追究当日之事,而且还特意地保留了涵漪,而他亦果真守信,不仅绝口不提我乃陈沅江之女的尴尬身份,而且还下令严禁当日在场众人透露一丝半毫发生之事。
    入宫之后,我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挥霍,在这些时间内,我想了很多的事情,只是一直无法猜透皇帝执意让我入宫的真正目的——
    亲历彼事的众人对当日发生的一切忌讳莫深,若是如此,陈明峻根本无法得到我的音讯,更妄谈诱其入局,从此处起言,皇帝根本无从利用于我,但是,为何他却一再地坚持我入宫随侍?
    想到被禁锢的人生自由以及了无生趣的宫廷生活,一时之下,气愤不已,故而,再次面对王璐瑶之时,我没有想起她往昔的天真活泼与豪爽可亲,只是清楚地看到了她周身所包围的皇族光环,让人窒息而又厌倦。
    “你…见了我居然一点都不惊讶!看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观着蕊欣不情愿地退下去,她略一迟疑,复慢慢地靠近我,没有了适才的盛气凌人,亦不再以“孤”自称。
    想着沈家皇族之人的精明和算计,再想起陆文航曾对我的解说和告诫,我遂回之以微笑:“难道…公主殿下还不是一样,既然清楚事情的一切原委,此时何故还要自作惊讶?”
    她嘟了嘟薄唇,不在意地笑道:“看来皇兄已经告诉你,是我一直纠缠着他让你进宫的。”
    因与事实差别甚大,实在出人意料,我则生生地一凛:“什么?”
    “你如此美丽,自当是最具权势之人才配得上你,思来想去,皇兄则最为合适。”她笑的真挚,很能迷惑人的心智:“故而,我将你无瑕至绝的容貌告诉了皇兄,皇兄本为爱美之人,闻言之后,真去寻你,不成想却只封你作了乐师,甚是可惜!”
    我的笑容中透着刺骨的冷峭:“公主还真是有心!”
    她走前两步,玉手拂过茑萝茎蔓的细叶:“其实,我本不想让你入宫,但是自那日同愚人一起拜访了你之后,我则有了危机。”
    我不动声色,心中恼恨,果然是为了陆文航!
    见我不语,她转头看向我,笑容渐渐冷却,溢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前段时日,我背着皇兄赶赴祈州去看望三哥,一去经日,待返回京城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到访了愚人的府邸,你知道吗,以往愚人对我,虽不冷不淡,但是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拒绝于我,但是此次,任我再三厉言威胁,愚人他都执意不肯见我!”
    我低垂眉睫,只是略略错开了眼,移目于自己的裙摆,素白的裙角,几抹随意勾勒的花蕾边纹。
    “愚人生病了,病的很严重,形销骨立,苍白无血。“见我仍旧淡漠,她接续言道,话语中则隐隐含了一丝怒气:“愚人的医术一直在天阙都富有盛名,然而此次,他却医不好自己的病。”
    我紧紧地攥着袖中的绢帕,心痛得无以复加,陆文航他居然病了,那么坚强自主且洒脱不羁的一个人却病了,如此境况,教我如何不难过,又教我如何不悲伤?
    但是,我依旧故作平澜,且面无表情地回道:“那又当如何?”
    她望着我,灵转的大眼睛中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情:“愚人病了,你…居然一点都不担忧?”
    “陆公子乃公主的友人,我与他生疏若陌人,何论忧心?”
    “若是愚人听到你如此言讲,现下是否还会执着于自己的心病,以致于久而不愈?”她的声音渐渐凌厉。
    我恍然大悟,无畏地望着她,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我一直以为愚人钟情于低贱的艺妓芯瑗而不肯娶亲,因为在我面前,他亦一直都不曾否认过,但是最近我才了然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她冷笑一笑步步逼向我,毫不迟疑,浑身都是刀光剑影:“你明晰…我是怎么知晓的吗?”
    我下意识地退后闪避:“公主乃慧聪之人,洞悉入微,有所发现亦再所难免。不过,此亦乃公主与陆公子之间的私事,我多虑无益。”
    “多虑无益?”她的笑容愈发狰狞:“一直以为只有皇宫的人才善于伪装,没想到你亦不曾例外。”
    “纷扰之世,谁人不曾披有一层虚假的外衣,难道公主历事皆会无所顾忌,随心所欲?”
    她的笑容凝敛,失神片刻,不过很快遂恢复了皇家的高傲疏离:“孤倒是忘了,你是涵漪的东家,商情所趋,言辞和思维必是不落于人的。再者,你毕竟年长孤数岁,若论经历,孤亦必是不如你的。”
    顿了顿,她又正视我,眼中是不屈的倨傲:“俗语常道,美貌难抵韶华,故而,任凭你再犀利能耐,若是久处蜗居禁锢之地,无有自由空间,如何能赢得过我?何况,我并不是容易认输和放弃之人。”
    那样的不甘,那样的神情,那样的姿态,我微微眩惑,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分明又一个心高气傲的陈念娉,言起陈念娉,我的鼻翼微微酸涩,不禁感怀道,与陈念娉如此相似的静柔公主怎能引起我的怨恨和猜忌?
    “你针对于我又有何益,情感之事并不是强求便可以得到的,倘若说,物质财富还能依靠自己的努力而获取,但是无形无系的情事怎能够去勉强?无情无爱的结合注定是一个凄苦的悲剧,若非如此,公主你又为何要执意挑选自己称心如意的夫婿呢?”
    闻言,她深深错愕,良久都是直视我不语。
    晚间,我似往常般轻靠在坐榻上研读沉重晦涩的史书,以消耗这凭空多出来的漫长时间,只觉得心如死水,凡事都不能再引起自己的共鸣。
    沉思迷惘间,书本被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抽离,定睛一看,一袭便衣的皇帝正好整以暇地立在我的面前,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股清爽绵长的翠菊清香,如影随形。
    只见他长身玉立,修长的手指闲适地将书页翻过几章,微微蹙眉:“女子看这些书,莫不是太过于苦涩乏味了?”
    我心中再是厌烦,还是得以礼起身叩拜:“皇上万安!”
    他似是看透我的心思,略略挥手:“不情不愿的,就不要行这些虚礼了。”
    而后,他前踱几步,四周环视一番室内的境况,方才撩起袍摆坐在了我适才斜倚之处,待坐定之后,他接过蕊欣端来的茶盏,掀盖划拨,而后缓缓地轻品一口,眉目清正优雅:“听闻,璐瑶她白日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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