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卷一  第一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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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溶王府外一溜车马软轿排列齐整,与门旁两侧威武的石兽相映成趣。府内悬灯结彩,礼乐不绝。间或鼓声稍歇,司仪赞声起,幛、帛、联及各色礼品礼单一一呈上。
    大堂香案上方红色篆书的“寿”字熠熠生辉,溶王身着玄色礼服正襟危坐,累丝玉冠下齐眉勒着二龙戏珠抹额,越发显得鬓若刀裁,目似朗星,对贺客们颔首回谢时,曜石般的双眸似笑非笑,凛冽的薄唇轻启,略显出几分魅惑的神情来。
    溶王原是镇远候冷将军之子,那年未及弱冠的他随父远征突厥,战况正恶时,将军被困于鹞县伏虎峡三日三夜,年少的溶王机警沉着,请缨救父,以五千兵士力挫敌军两万,一时传为奇谈。凯旋回城之日,父子二人均重伤未愈,帝亲探视之,见子谈吐有致,凤表龙姿,帝大悦,御封“溶王”。
    溶王新贵受宠,朝臣们忙不迭地谄媚逢迎,他少年老成,倒也周旋妥当。本是鲜花着锦、极盛之势,熟料几年前一场火灾从天而降,府邸被烧得面目全非不说,冷将军更因旧疾复发,于去年腊月里撒手人寰。帝怜溶王年幼丧母,现今更是孤苦伶仃,遂御赐“溶府”,命其袭爵晋级,每日上朝觐见。
    溶王轻啜口美酒,透过玲珑的樽缘扫视席上宾客,华服裘带,美婢娇童,觥筹交错间笑语喧哗,一团祥瑞和融之气,溶王暗暗挑眉,谁知道这表相之下隐藏多少鬼蜮伎俩、暗流汹涌呢?朝中大臣主分两派,太子晋王出生时就被册封,其聪颖博学在众兄弟中算是一等一的,但其行事之狠厉乖张却也令人咋舌;四皇子温雅亲和,工文善射,有其父之风,此两派的拥护者们势如水火,明争暗斗,皆欲拉拢溶王入其阵。
    “敢问溶王几时娶妻啊?”左边第二桌翰林院的邱学士与溶王视线相遇,起身含笑道。语未竟,满室乱哄哄笑声一片。溶王年轻英俊,内室却空无一人,自然成就了众人的话由谈资。“左相之小女聪伶美貌,与溶王倒是极其般配。”邱学士对座的紫衣男子抚髯出声。他隔座的瑞阳王促狭一笑:“靖远候,溶王年少,按理应先纳侧室为宜,难不成左相也有此意?”左相与太子晋素来不睦,这瑞阳王却是太子一党。靖远候轻哼一声,“可惜令郎并非女儿身,否则瑞阳王岂不是要自荐家门?”
    “噗——”一直好整以暇坐着的尚书公子花楼澈一口酒悉数喷了出来,溶王支颐睨他一眼,花楼澈恍若未觉,兀自笑得双眼弯弯,他端着面前的酒樽起身转向溶王,“听闻皇上有意将十七公主许配溶王,真是圣恩隆眷啊。”眼球一转,在众人哄闹之际,又朗声道:“恭祝溶王镇远抚司大将军寿倒三松,人寿年丰。”言罢,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又自语,“好酒,好酒,不愧是御赐的岭南贡品——一口春啊。”溶王举杯长身而立,“感谢诸位今日光临敝府,不到之处敬请海涵,请。”气场霎时由紧转松,各人又复美酒美人,推杯交盏去了。
    溶王手指轻叩桌面,身侧的冷总管看在眼里,知他已有几分不耐。“冷叔。”溶王轻唤。冷总管近前,敛眉恭立,此人是冷将军以前的侍从,从小照看溶王,故私下溶王以叔相称。“明日还须上朝,这里留几个机灵的看着点儿。”冷总管颔首后略顿一下,“晋王那儿……”“把上年茜香国那贡品送去也就罢了。”冷总管点着头,又低声道:“皇上那儿的回礼,是照着往年的办吧。”溶王慢应了声便起身离去。
    月上中天。
    一抹石青色的身影靠在水榭亭间秋香色的鹅绒软榻上,微风吹起他的长发,黑得泛出蓝色。庭院中花影扶疏,阵阵幽香在空气里飘散,白玉栏外的荷花池内偶见残枝败叶,在迷离月色的渲染下,颓败亦可入画。
    “小昕昕——”听见这称谓,冷梓昕头也不回地撇唇道:“花公子,你尚在垂髫之年吗?”只见白绉绸衣一闪,花楼澈已几步跃进亭内,顺手捞了块松绿嵌珠食盒内的枣花糕入口大啖,“咦?莫非这溶王府内连糕饼亦是宫里送来的不成?”冷梓昕充耳不闻。端着酒具走进来的冷总管闻言晒然一笑道:“是为着花公子要来才特为准备的。”花楼澈摸摸鼻子,嘿嘿一笑:“小昕,让冷总管到我府上住几日吧。”冷梓昕转过身来在他手上狠敲一记,花楼澈做状疼得嗷嗷叫,就势装疯卖傻:“要不你也住我那儿去,岂不四角俱全?”冷梓昕无视他的话,瞪他一眼,道:“以后莫在众人面前胡说八道。”
    “咦,上回在宫里分明是十七公主自己说她长大了‘非梓昕哥哥不嫁’,皇上不也默认了?我哪里胡说啊。”花楼澈扯着长声儿,一面还学着公主奶声奶气的话音儿。
    冷总管缓步退下时亭内二人正自笑闹。
    昕儿有此挚友,当不若儿时那般孤独了吧。突然不知想到什么,冷总管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急走几步,转眼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事情有眉目了?”目送冷叔离开,冷梓昕凝视着远处天际的一颗孤星徐徐问道。“除了那位,当日府上并没有其他人出入。”花楼澈抿口酒,“不过,另有一件趣事。”他斜眼看向冷梓昕,又丢粒紫晶葡萄在嘴里。
    “难道是我父亲有什么秘闻野史让你发掘到了?”冷梓昕悠然道。
    花楼澈倒唬了一跳,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在冷梓昕无声的注目下,悠然道:“你父亲确有一个外室所生的孩子,你不知道?而且,还是你父亲带入府中的。”
    冷梓昕一夜无眠。
    翌日早朝。帝俯看着众百官,年轻的溶王身着普兰纱罗绢制的朝服尤显鹤立鸡群。退朝之际,“宣溶王弘德殿候驾——”太监细长的嗓音传出老远。冷梓昕跟随王公公身后一路穿庭绕廊,正忖度着皇上所唤何事,已行至殿前偏厅。
    “臣叩见皇上。”“卿免礼吧。”帝的声音不怒自威。冷梓昕略抬头,明黄色镶黑边的衮冕袍映入眼帘。“赐座。”“谢皇上。”
    帝示意旁的侍人都退下,这才细打量着面前端坐着的年轻男子,轻笑道:“你这样坐着,倒和你父亲一个样儿。”过了片刻,“明日清明代朕问候他吧。”声音中添了几分黯然。冷梓昕抬眼注视凝神中的皇上,修眉凤目,两鬓隐有白霜,想到那年父亲出征前皇上亲自斟酒送行,一切仿若昨日。
    “爱卿啊,”帝看着书案上一摞整齐的画卷,“爱卿觉得当今太子如何?”冷梓昕想了想,道:“晋王文韬武略,将来必是一代明君。”帝的唇边隐有笑意,他抽出一卷画轴,“是吗,那四皇子呢?又如何?”帝的声音听上去漫不经心,如闲话家常。
    “四殿下亦是人中龙凤……”
    “哦?”帝的声音上扬。
    冷梓昕一凛,跪下道:“皇上,太子之废立乃千秋之事。”
    帝沉吟片刻,近前虚扶了他一把,道:“起来吧。”嗓音中添了几分温和,“不要动不动就跪着,倒和你——”帝没说完,好一会儿才转口道:“爱卿可还记得当日朕与你说过的话?”
    “臣万死不敢忘。”
    好一会儿安静。
    帝展开手中的画卷径自看了半晌后示意冷梓昕近前来。
    冷梓昕不知皇上何意,只得依言行事,帝手中拿着的是一幅雪梅原墨图。
    画中的梅花清俊之气竟似扑面直来,傲然之姿令人神往,画作力透纸背,其右下角有数行蝇样小楷。冷梓昕看着那梅花出神,帝转脸看他低垂的睫如翅扇动,愈发显出灵秀,便笑道:“你若喜欢就拿去吧。”冷梓昕忙谢过,小心将画收好。“鸿儿也很喜欢这些,有时间你倒可与他聊聊”。
    冷梓昕从内堂退出,一边心下还在琢磨方才皇上的话……
    殿外雕梁画廊,各处金碧辉煌。四下静悄,行走的宫人虽不少,却连咳嗽声亦不闻,只有衣角的悉索声。“砰——”在转角处冷梓昕与人撞在了一起,那宫人捧着的食盒掉落,热汤四溅,甜香味儿隐约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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