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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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峰在沈羽晨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很愉快吗?大白天玩失踪。”
沈羽晨注视了林峰片刻,指指床边的一张方凳,示意他坐下。柳曼凝见状,向林峰点点头,转身退出房间,去找她当主任医师的学长。
“曼凝姐带你来的?”沈羽晨看着柳曼凝离开,问道。
“你要是不想被别人找到,就不该住这家医院。”
“说得也是……”沈羽晨笑笑,“不过因为体检是在这里,所以也没多想。”
林峰没有回答,沈羽晨望望他的脸。
“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沈羽晨无意识地抚整着被角的褶皱,“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给你打电话之前,我还在想,我应该说什么……”
“所以呢?”
“所以你就不声不响跑到这儿来,看着我满大街到处找你,是吗?”
沈羽晨呆住了,有一瞬间,他似乎在林峰脸上看到了绝不会属于林峰的表情。
“林峰……”他轻唤了一声。林峰没有回应沈羽晨的呼唤,而是条件反射地站起身,在沈羽晨愕然而失落的目光注视下,向后退了两步。
还好,眼眶里不为人察知的潮气已经同样不为人察知地消散了。
“我……没有消毒。”
近在咫尺却不得不准备失去,你以为这种感觉只有你一个人懂吗?
林峰站了一会儿,又在沈羽晨同样愕然的目光中颓然坐下。他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搜寻无果又伸进裤子口袋,最后终于恍恍惚惚地从自己的背包中摸出了手机。他翻开手机盖便一味盯着屏幕,完全忘了打电话应当先拨号,等他意识到这一点而拨了一个号码后,又突然想到不应该在病房里打电话。林峰垂着头站起身准备往外走。沈羽晨急切地把他叫住。
“别打电话,别让他们知道……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才一个人到这儿来的!”
“不让他们知道?”林峰转过脸,目光一反方才的涣散,变得异常严厉,“外面都以为你失踪了,张罗着要报警,你想把他们急死吗?”
“不行,”沈羽晨失去理智般用力摇着头,“你说出去我爸爸就会知道——我不能让他知道……求求你,别让我爸爸知道……”
到这里,沈羽晨突然倒回床上,没了动静。林峰茫然地盯了沈羽晨一会儿,沈羽晨闭上的双眼没有睁开。林峰呆立片刻,忽然像上了发条一样冲出病房,寻找医生办公室,没跑几步,便撞上了柳曼凝和一位医生。
医生证实沈羽晨只是睡着了,因为情绪过度激动导致气力不支,加之连日来神经紧绷,才会像短路一般突然倒下。与林峰见面也是沈羽晨短路的原因之一,这是柳曼凝的分析。
“唐医生是羽晨的主治医师,是我大学的学长。”柳曼凝向林峰介绍。唐医生听柳曼凝说林峰是沈羽晨的亲戚,便同他谈起沈羽晨的病情。
沈羽晨患的是急性骨髓性白血病。唐医生告诉林峰,前期必须化疗以控制病情,并且要定期输血来缓解贫血症状;如果条件成熟,可以进行骨髓移植,病症便有希望得到根除,预后还是值得乐观的。
林峰微微点头,示意他听懂了医生的话。医生还告诉林峰,治疗期间由于白细胞功能异常,免疫力相当低下,很容易受到感染,因此要杜绝一起感染的可能性。医生嘱咐林峰,外人与病人近身接触之前要消毒,食物要营养丰富、易消化、忌生冷,水果应当洗净并削皮,病人要注意休息,保持情绪稳定……
林峰事无巨细地将医生所说的注意事项应承下来。虽然林峰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但他显然已经真正将自己视为沈羽晨的亲人,并毫无异议地准备承担起一切作为亲人应当承担的责任。
“医生,您放心吧,我们一定积极配合治疗。”
唐医生离开林柳二人进了另一间病房。林峰在沈羽晨的病房**了许久,一言不发。柳曼凝有点担心,“林峰……”
林峰长长地出了口气,脸转向她,“你不能放下工作太久吧?回去吧。”
“嗯。”柳曼凝答应一声。她走出几步,又转过身。
“你也要振作点儿啊,羽晨可就全指望你了。”
林峰看着她,笑了一下,“……我知道。”
在哥哥应当回来的日子却没有他的音讯,林峦很是困惑,都回来了还在忙什么?林峦打了几次电话,林峰的手机都无人接听;林峦想到了沈羽晨,但他不知道沈羽晨的电话,便打给邓夏生,响了几声通话音就被挂掉了。林峦有带小孩的任务不能摸鱼,只好以工作为重。孩子加餐时间,林峦和沈昭蕙在一边坐下,小声谈话。沈昭蕙照例是来做义工的,不知为什么,林峦到这所幼儿园来工作后,她几乎天天都来义务劳动。
“你知不知道沈羽晨在哪儿?”林峦期望从沈昭蕙身上打开突破口。
“我哥吗?不知道呀,我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沈昭蕙答道。
“是吗……”林峦的期望落空了。
沈昭蕙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今天中午夏生哥到我家来了,我好像听见他提到我哥。”
“他是怎么说的?”
“这个嘛……我赶着出门,没听清。”
“哦……”林峦的期望再次落空。他站起来。
“算了。该干活了。”
五点半,最后一个孩子被家长接走,林峦松了口气。今天的工作算是结束了。
“那我回家了,”沈昭蕙向林峦道别,“明天见。”
“你一个人回家可以吗?要不要我送你?”林峦提议。
“我都这么大人了,那还用得着你送?”沈昭蕙笑道,“再说……”
一阵汽车喇叭声打断了沈昭蕙的话。二人循声望去,一辆蓝色雪佛莱停在路边,车上走下一个男人。
“哥?”未等林峦明白过来,沈昭蕙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被沈昭蕙称作“哥”的人并不是沈羽晨,所以林峦判断,这个人就是沈昭蕙和沈羽晨的大哥沈君东。
“我去赴一个约,路过这里。”沈君东回答。他注意到妹妹身边的林峦,“这位是……?”
“他是这所幼儿园新来的老师。”沈昭蕙介绍。
“哦。”沈君东只是应了一声,示意他得到了答案,并没想要与林峦认识。可林峦不买账,偏要寻衅滋事。
“原来沈羽晨还有个哥哥啊,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林峦的一席话令沈昭蕙目瞪口呆,她不明白林峦干吗大白天睁眼说瞎话,林峦很快给了她一个眼色,示意她保持安静。
这句瞎话果然有效果,沈君东转过脸,首次直视林峦,目光冷冽而警惕。
“你跟羽晨什么关系?”
“关系?一般的朋友关系。”林峦对沈君东的警惕嗤之以鼻。
“那你不知道是很正常的。”沈君东轻笑了一声,“他眼里根本没我这个哥哥,我也没把他当成弟弟。”
“是这样啊,”林峦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呢。不过没关系,他有我哥就行了。”
沈昭蕙不明白林峦的意思,什么叫有他哥就行了?沈昭蕙只听林峦谈起过他哥一次,林峰对她而言完全是陌生人。她当然不知道沈羽晨与林峦的哥哥认识,即使知道他们认识也不可能往那种关系上想。
不知沈君东是否听懂了林峦的话。他又笑了:“是吗?那太好了,羽晨终于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了。如果你哥好人做到底的话,我们全家都会感谢你们的。”
“哥!”沈昭蕙气急败坏地打断沈君东,“你说的什么话?”
“我赶时间,不好意思。”沈君东向林峦一摆手,对沈昭蕙道,“昭蕙,上车,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又不顺路。”沈昭蕙没好气地回绝道,“你走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沈君东也不坚持,坐进车子,开走了。
沈昭蕙望着林峦,林峦望着地面。
“我哥他……只是嘴上说说,其实人不坏……”沈昭蕙不知为何底气不足。
“有时候‘说’比‘做’管用得多,尤其是对沈羽晨这样的人。”林峦浅笑着朝向沈昭蕙,“你不觉得吗?”
“什么意思?”沈昭蕙不明就里。
林峦望着沈昭蕙迷茫的双眸,无言地笑了笑。
果然什么都敌不过血缘啊,我开始有点能够理解沈羽晨的悲哀了。
林峦不出一言,转身离开。
“林峦?喂……”
后面的人没有追上来,林峦也就装作没听到沈昭蕙的喊声。他突然有种冲动,想打电话给邓夏生。他想告诉他,不要再为自己的无聊烦恼了,人类都是相同的无聊。
林峦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则冬天白昼短,一则因为天气。
开门进屋,厅里亮着灯,可是没看到人。林峦确信自己今天离开家之前关了灯,他用力关上门,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仍然不见人出来。
“哥,你回来了吗?”
无人应答。不在吗?林峦看到林峰的鞋子摆在鞋柜旁。他走进屋子,在厨房里找到了林峰。林峰背对厨房门口,正在做饭。
这不是在嘛。林峦蹑手蹑脚来到林峰背后,冷不防在他肩上拍了一把。
林峦不合时宜的恶作剧引发了严重的后果。林峰手中的铲子咣当一声掉到锅里,油星溅到林峰手背上,皮肤被烫红了。
林峦慌了,“对、对不起,哥,”他把林峰拉到水池边冲洗烫伤的手,“我不是故意……”
林峰没有喊疼也没有责备林峦,他直愣愣地瞪着林峦,脸上的神色平静得有些怕人。
“外面……下雪还是下雨了?”他开口道。
林峦下意识地望望外套上的水珠,“下雪了。”他答道。
“下雪了。”林峰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停滞几秒,他关上水龙头,甩甩手上的水,回到灶前。菜烧干了,林峰往锅里添了点水。
“哥,你怎么了?”林峦觉出林峰的反常,小心翼翼地问,“你回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我忘了。”
林峦被这一正当理由堵得无言。林峰关掉火,从旁边拿过一个不锈钢餐盒。
“今天开始我回家住。”
“你不到沈羽晨那儿去了吗?”林峦奇怪。
林峰已经把饭菜盛好,盖上餐盒的盖子。他始终没回头看林峦一眼。
“他住院了,我给他送饭去。锅里剩下的饭,你吃吧。”
“住院?什么病啊?喂……”林峦还没得到答案,林峰已经穿好外衣,提着装有饭盒的袋子走出家门。
林峦的第一反应是给邓夏生打电话,但他的手机变本加厉,竟然关机了。
林峦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剩下的饭菜盛好用盘子扣住。他一边吃,一边琢磨。
沈羽晨生病,林峦不觉得奇怪,在他的印象中沈羽晨一直都是病恹恹的;不过需要住院,大概病得不轻,再联想到林峰怪异的神情举止,林峦心里隐隐有些发毛,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林峦放下手中的碗筷,拿起手机,又一次拨了邓夏生的号码。
这回邓夏生没让林峦失望,电话接通了。“林峦吗?你白天给我打过电话吧,我当时在开会,不方便;下午本想给你回个电话的,手机又没电了,刚刚才开机。”
林峦耐着性子听完邓夏生简要的解释。“沈羽晨没在公司,对吧?”
“这……你是听林峰说的?”邓夏生理所当然地做出猜测,“是啊,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人,也联系不上,我拜托林峰帮忙找……”他急切地希望从林峰那里得到有价值的消息,“林峰现在在家吗?我打过他的手机,都没人接。”
林峦轻出一口气,打断邓夏生,“我跟你直说了吧。沈羽晨住进了医院,我哥给他送饭去了。”
“什么?”听筒那边的话音立时变了,“他得了什么病?在哪家医院?你告诉我,我现在过去……不然我打给林峰……”
“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问,我哥就走了。”林峦忙不迭地解释,又安慰道,“你先别着急,等我哥回来我问问他。你就别打了,在医院里接电话也不方便。”
“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生病了谁也不告诉就自己跑去住院。还有,林峰也真是的,我拜托他一有消息务必通知我嘛。”
林峦揣摩着措词,“他肯定是怕你担心,所以才不告诉你。至于我哥……”林峦不敢告诉邓夏生林峰方才的反常以及自己对于其反常原因的猜测。
“他闷声不响搞失踪我就不担心啦?”邓夏生不以为然,他的忧虑似乎化为了怨气,“公司里还得我担着……”
“好歹当一回总儿,也算是赚到了吧。”林峦打趣道。
“别开玩笑了。”邓夏生没心情说笑,“我还得接着加班。总之,麻烦你了。”
林峦回到饭桌前。饭已经变凉了,林峦发现,不知怎的,自己吃饭的热情也变凉了。他干脆收拾起碗筷,坐在桌旁,拿出学生的习作,给每张画想一句适当的评语。
林峦一直等到自己快要睡着,林峰却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