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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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峦的情绪不佳。昨天,哥哥当着自己的面与交往的人分手了,可是这似乎并不意味着林峦的机会来了。除了名字和身份以外,林峦没再听林峰提起那个“替身”其他的事,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男人之间的交往,本来就带有极大的随意性,否则,如果替身喧宾夺主,自己这个本尊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林峦不再继续这些纷乱的想法,也没再对林峰硬来。他只能等,等着林峰亲口告诉他,“本尊”还没有成为过去时。
“哥,今天……”
“我知道。”林峰抢先回答,语调像平常一样漫不经心,“我已经在宾馆订好房间了,今天把妈接回来,你就跟她一块儿搬到宾馆去吧。”
“……你还是要赶我走?”林峦垂下头,声音闷闷的,“我妨碍你什么了?”
林峰好半天没有回答。“……没有什么妨碍,只是我一个人住惯了,而且,总不能让妈一个人住宾馆……”
“‘他’来找你,也住宾馆吗?”
林峦的发问令林峰愣了片刻。“……你总不会告诉我,你跟他交往这三个月,一次也没有让他在这儿过夜吧?”林峦话语中的讽刺显而易见,“他可以住在我的家,我反而不行了?”
林峦等着林峰激烈的反应。没想到,林峰平静地一笑,口气像是在恳求:
“林峦,你想住就住吧,别再提他了,好吗?”
如果林峰发脾气,林峦至少可以琢磨他的心思,面前笑着的林峰让林峦觉得很陌生,他突然没了反驳的力气。
“飞机快到了,咱们走吧。”
候机大厅里,林峰一眼就认出了十年不见的母亲。母亲虽不以绘画为业,但也算半拉艺术家,装束气质多少有些与众不同,但在林峰眼中,母亲没有变化。
母亲显然也发现了儿子,快步向他们走来。“小峰,小峦!”她向他们挥手。
“妈。”林峰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
“妈,我们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你连名带姓一块儿叫行不行?别整天‘小’啊‘小’的,听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林峦不满地埋怨道。
“那有什么关系,我是你妈啊!再说都叫了这么多年,还怎么改得过来。是吧,小峰?”
“嗯。”林峰简单地应道,便先一步到外面去找出租车。
林母望着林峰的背影,幽幽地笑了一下。
“小峦,你哥哥他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
林峦最终陪同母亲住进了林峰安排的宾馆。分别前,母亲叫住林峰:“小峰,有些话我……”
林峰将手搭在母亲身上,“妈,有什么话,留到明天对爸爸说吧。”
林峰回过头,望着父亲墓前那束黄白相间的菊花。供上那束花的,是墓中人十年未曾谋面的妻子。
林峰看得出母亲在自己面前强作热络下的拘谨,原因林峰明白,母亲本人当然也明白。林峰知道昨天母亲想对自己说什么,他自己也时常想,对于母亲没有在父亲撒手人寰前见他最后一面,自己是不是还在怨恨。
父母婚姻的破裂起因于父亲的外遇,林峰从没试图抹杀这个事实。是父亲的不忠导致还在上高中的林峰开始了没有母亲、没有弟弟,也没有恋情的生活。从那时起林峰不再与父亲进行日常生活所必需的接触以外的交流,父子二人就这样守着各自的世界互不干涉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直到父亲患了重病,不久后去世。
父母之间的关系从他们离婚开始几乎就断掉了。母亲带着林峦回了自己在法国的娘家,从那以后再也没回来过,偶尔打电话回来寒暄几句,父亲这边则从未给法国去过电话或信件。
林峰一直很想告诉母亲,父亲离婚的这些年过得并不幸福。母亲离开后,父亲外遇的女人并没有顺理成章地接替母亲的位置,事实上林峰对林峦说的是实话,他一次也没有见过那位“阿姨”。起先,父亲每个礼拜定期外出,林峰猜测父亲是去跟那个女人会面,因为每次父亲回来,脸上都带着舒心的笑容,这种笑容,林峰已经很久没见到了。林峰判断,至少这些时候,父亲是幸福的——可能也只有这些时候。因为最后守在病重的父亲榻前的,只有林峰一人。
父亲的红颜知己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出现,林峰甚至怀疑“外遇”只是作为言情小说家的父亲的一个疯狂的构思。如果真是这样,一番子虚乌有的臆想拆散了一个家庭,林峰是永远不能停止憎恨父亲的。但这种想法实在太荒唐,荒唐得令林峰不得不放弃。
或许,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父亲和那个神秘的外遇对象之间的恋情终于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戛然而止。那么父亲和母亲呢?结发夫妻几经辛苦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羁绊,竟也如此不堪一击吗?
憎恨并报复一个人,莫过于让他带着遗憾死去。病危的父亲至死也没见上自己苦苦等待的妻子一面,无法让她听自己最后的忏悔。
这样排斥一个人,算是很彻底了吧?林峰记得有人说过,爱一个人,便要爱他的全部,那么以此类推,排斥一个人,便也会排斥他的全部,包括他本人,以及他所在的一切。
到这里,林峰才总算明白,或者以为自己总算明白,母亲要丢掉的,不只是父亲,还有父亲存在过的一切证据。林峰,只不过是有关父亲的回忆中的一页。
那我算什么呢?也要被丢掉吗?
成年后林峰便不再思考这些没有头绪的问题,但他忘不了自己曾经的孤独。现在他更加憎恨这段记忆,因为它总是让他想起另一个人的孤独,他的脑中总是不失时机地浮现那张脸,不哭不闹,却比流泪更凄凉的安详的脸。
那是沈羽晨转身时留给林峰的最后印象。
如果自己真地爱上了沈羽晨,就不应该对林峦的半吊子进攻起反应,因此,自己对沈羽晨的感觉并不是爱,以上是林峰的逻辑。至于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林峰还不得而知。
这种想法让林峰对沈羽晨产生了与柳曼凝交往时那种相同的负罪感,斩断这种无价值的联系是最佳选择,林峰这样认为,为了不再伤害全世界他最不想伤害的人。
林峰自信自己已经给这段感情作出了完美的理论解释,一切似乎也按照他的解释顺理成章地进行。可是有一点林峰失算了,他无法解释与沈羽晨一刀两断后痛个不停的心。
号码被删掉了,却还是想打电话给他;强迫自己绕远路,绕来绕去又把车开到了沈氏大厦。林峰这边莫名缘由地焦躁不安,那位却是音信全无,似乎真的立刻便从林峰的世界中消失了。
这种情况令林峰觉得自己日渐反常。一方面不想表现出来,一方面又着实牵挂那个人。林峰很是惊奇:自己何时变得这么不干脆了?以前从没这样过啊……
“……小峰,你怎么了?”
直到母亲开口唤他,林峰才从臆想回到现实。
“没什么。”
母亲以为林峰沉湎于父亲在世的回忆,也没有多问。这时林峰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好,你怎么……什么?”
接近下班时间,会议仍在继续。
“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四下无声,沈羽晨开口道,“全体中层以上员工将按级从年薪中扣除百分之十到十五,用以作为集团在职十五年以上职工的特殊补贴,这些职工的月工资按其基数的百分之十逐月增加。”
与会的员工交头接耳一番,很快会议室又归于平静。每个人似乎都想说点什么,但又等着别人挑头。
“总裁先生,”一个人发出一声轻笑,众人凝神,“某些决断可能影响整个公司的发展方向,所以恳请您不要率性而为。”
说话的是沈君东。沈羽晨瞟了他一眼。
“这不是我个人的决定,是董事长亲自关照的,也是董事会研究的结果。”
沈君东并不作罢。“原来是这样。最近社会风气是否有所改观,以至于人道主义泛滥?还是说,我们企业已经将福利事业作为特色项目之一了?”
会议室里静得只能听见沈君东带着轻蔑的回声。谁都嗅得出沈君东话语中的讽刺以及整间屋子里的火药味。
这两个人,又来了……沈绮如无奈,忍不住想出言缓和气氛。沈羽晨未见恼怒,只是淡淡一笑。
“沈君东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二十年以后你会在哪里、在干什么?”
“确实年长的职工生产能力衰退了,知识水平落后了,他们创造的价值不像年轻人那么多,可是如果没有他们,也不会有今天的沈氏,而没有沈氏,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些年轻人展现能力和价值的机会。年华是一种最难得却又容易被人淡忘的资本,他们最好的年华都贡献给了这个企业,却只换来连艰难度日都很勉强的工资。沈君东先生,我相信,任何时候他们的生活状况都不能和你比,可是我们都会有上年纪的一天,那时候告诉你,你曾经做过的、你现在在做的不过只值区区几个退休金,你会甘心吗?”
沈君东很合作地没有吭声,也许是一时半时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如果你说你甘心,”沈羽晨又补充一句,“我就重新考虑这项提案的合理性。”
沈君东依然没有言语。沈羽晨把目光从沈君东身上收回,环视一下会场。“关于这项提案,各位还有什么意见或建议?”
没有人说话。沈羽晨合上面前的文件夹,“如果没问题,下周例会时会把这项决议的书面材料印发给大家。现在散会。”
人们纷纷离座,三三两两地交谈着走出会议室。沈羽晨没有尾随员工出门,他独自坐在原位,身体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沈羽晨庆幸没有人看出他状态不佳。此刻他的身体疲乏得要命,差不多一整天没有进食,可非但不觉得饿还不住地想吐。屋里似乎有点冷,沈羽晨往外套里缩了缩。
邓夏生站在门口,注视了沈羽晨片刻,见沈羽晨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他微微一叹,离开了会议室。
喧哗的走廊渐渐归于平静,下班的人们大概都走光了。沈羽晨意识到不能一直呆在会议室里,他用力撑起身子,缓步走出会议室。
沈羽晨掏出手机,屏幕显示现在是六点半,已经超过下班时间近一小时了。下班后的时间曾是自己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安慰之一,可是现在却变成了酸痛回忆的触发器。
沈羽晨翻开手机盖,不由自主地按下通话键。
电话簿中林峰的号码当天晚上就被删掉了,呼叫记录却保留了下来。其实删除也只是徒劳,那个号码已经根植于沈羽晨的记忆深处,无论删多少遍也无法从沈羽晨生存的记录中清除。
也难怪会被他指责为不坚强,沈羽晨望着那串长长的相同的记录,苦笑了一下,我一直都没发觉,自己对他的依赖已经到了这种无可救药的程度。
还是……删了吧。
沈羽晨想着,刚要动手删除林峰的呼叫记录,手机却从手中滑落。
沈羽晨不担心手机有否摔坏——那是全钢的,估计不会有事。他弯下身子,刚探出手,却吃了一惊,眼前似有一团白雾在飘动,手机的位置看不清了。不仅如此,地面仿佛地震一般摇晃起来。
沈羽晨心知不妙,可是无法止住身体向前倾倒的趋势。身子一软便要栽倒。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意识,但又不敢确定,因为他很快睁开了眼睛,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沈羽晨惊奇地发现自己并没有着地。一只手臂牢牢地支撑着他的身体,另一只手里拿着他的手机。
沈羽晨的胸口骤然一紧,虽然还不是很清醒,但自己依靠的这个胸怀熟悉得不需要任何理性的思维来辨识——
“林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