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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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羽晨坐在电脑前浏览各部门递交的季度汇总,办公室的门骤然开了。沈羽晨向门那边望了一眼,便将注意力移回电脑屏幕。
闯进门来的不速之客却没有那么冷静。他径直来到沈羽晨桌前,双手狠拍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响声。
“为什么换人?”
“嗯?”
那人早已失去耐性,“我问你这次与M公司商谈合作事宜的先期代表为什么要把我换掉?”
沈羽晨终于抬起头。“不是换人,先期代表是我一开始就选好的。”
兴师问罪的人的气焰立时小了一半,许是沈羽晨的回答让他措手不及。“业务部有提名我这主管业务的经理吧?”
“你有不良的贷款记录,”沈羽晨不急不徐地回答,“而且我还想提醒你,业务部有权提议,不过最后拍板还是我说了算。”
对面人的恼火似有重新被点着的架势,“这跟贷款记录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假如你是对方的负责人,你会跟还不清债务的公司代表签署事关利益的协议吗,沈君东先生?”
被沈羽晨毫不留情抢白一番的,正是沈羽晨有名无实的兄长沈君东,也是被沈羽晨取而代之的前总裁。
沉默地僵持片刻,沈君东做了个妥协的手势,嘲讽地一笑,“行了,我明白那种小人得志的快感,总裁的位子坐得舒服吗?”
“总裁的位子的确舒服,”沈羽晨也笑笑,反唇相讥,“不过冷板凳的滋味也差不到哪去吧?”
沈君东的眼睛猛然张大了,眉毛倒竖成两段墨绳。他从镜片上方睨视着沈羽晨,像要把他瞪穿。
“我真不该小看孤儿院出来的人啊。”他从牙缝往外蹦字,“不过也难怪,在沈家长大的人都有嚣张的资本,就算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也……”
沈羽晨骤然变了脸色,拳头失控地砸在桌面上,桌上的文件夹、纸笔以及方才气势汹汹的沈君东都为之一颤。
“以前在你家叨扰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沈羽晨的声音镇静却微微发抖,“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重回那个家。谢谢你帮我回忆起我对那个家——特别是对你的反感。如果没别的事,请你现在离开。”
沈君东愣在原地片刻。他突然失去了继续与沈羽晨舌战的兴趣。
他悻悻地往门那边走去。“信不信由你,沈总裁,这位子你坐不久的。”
“……也许吧。”许久,他听到沈羽晨在身后回答。
“我只是忠人之事,并不在乎能坐多久。不过,只要我当一天总裁,我就还保留着一部分决定你去向的权利,你可不要忘了,沈副总经理。”
门砰地一声被甩上了。不知多久,办公室外响起了敲门声。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伴着邓夏生的声音。
“羽晨,你怎么了?开门啊!刚才出什么事了?羽晨……”
此时的沈羽晨,面朝下伏在桌上,双手捂住头,什么也进不了耳中。
“……你是故意借车来寒碜我的?”
邓夏生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上喃语的人头枕着车座的靠背,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
“还不是你说要到什么‘蓝火’去喝酒。你要是醉死了赖在人家店里走不了,我好歹有辆车可以把你运回来。再说你姐姐的车,什么寒碜不寒碜的。”
“没关系,”沈羽晨合上双眼,“那里有房间可以住。”
“酒店兼营住宿吗?”邓夏生心下赞叹那酒吧老板真是个生意经。
“其实……”沈羽晨想起那些房间的主要用途,不由地脸红了。
“你跟那个酒友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吗?”
邓夏生的问题出乎沈羽晨的意料。当然邓夏生没有点明“那儿”具体指的是酒吧还是房间,但沈羽晨很自然地将它与那些令他加倍脸红的回忆联系了起来。
如果夏生知道了他和林峰的真实关系,会怎么看自己呢?会震惊?会看不起自己?还是像大多数人一样,厌恶甚至作呕?
倘若因此失去夏生,我也许会宁愿没有遇见林峰。所以我绝对、绝对不能让夏生知道。
后视镜中的沈羽晨容色略带凄凉。邓夏生微微蹙眉,苦笑了一下。
邓夏生举起酒杯正对着灯光,杯中的红色液体朦胧而澄澈,像被天使遗忘了的梦境。
“漂亮得让人有点不忍心喝。”
“你的反应跟我第一次喝的时候一样。”沈羽晨一笑,“不过,酒到底是供人喝的东西。”
邓夏生本想象征性地喝一点,一杯“血熔岩”下肚,邓夏生忘了自己还有开车的任务,又连进两杯。
“好喝吗?”
“味道……很特别。”邓夏生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酸甜和苦辣交织在一只小小的酒杯里,喝在口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邓夏生只顾自己沉浸在这种亲切中,没注意身边的人也在悄悄地忙着。待他发现,桌上已经摆了三个空瓶四个空罐。邓夏生吓了一跳,不但因为沈羽晨赶火车似地一口气喝了这么多,还因为他属于一杯正好两杯放倒的类型,根本不胜酒力。
“喂,羽晨,你不要紧吧?”眼见沈羽晨双颊泛红两眼发直,邓夏生担心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沈羽晨没有反应。
果然,没过多久,沈羽晨僵直的目光被敛入渐渐胶合在一起的眼皮中。身子歪在一边,沈羽晨的头垂了下来。
这人,酒量虽差,酒品却出奇地好,除了睡觉不会有任何出格的举动。邓夏生叹了口气。
你心里果然有事。
具体是什么事,邓夏生大概猜得出。他看到沈君东从沈羽晨的办公室里出来。他们两人的纠葛邓夏生很清楚,可他们毕竟是兄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到底是同一屋檐下的亲人。
邓夏生扶住沈羽晨的身子。向沈绮如借的车虽然有了用武之地,可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他抬头向吧台那边扫了一眼。吧台内,祝月也注意到这边有情况,他来到邓夏生身边,看看瘫在椅子上睡着的人。
“这不是沈先生吗?”祝月用遇到故人时的惊奇口吻叫道。
“是啊,”邓夏生略感诧异,“你记得他?”
“那当然,我不记得谁也不会不记得他,因为他是跟……”祝月说得兴起,却突然觉得不妥,便立马刹车,“客人您是第一次来本店吗?”
邓夏生正凝神等着“跟”后面的内容,见祝月临时改口,只得回答:“是的,我姓邓,是他的朋友。”
祝月的注意力又移回沈羽晨身上。“沈先生喝醉了啊。”
“是啊,这人多喝一点就会变成这样。”邓夏生点点头,“对了,我听说这里……”
“你怎么在这儿?”
背后响起似曾相识的声音,邓夏生和祝月一齐转脸望向声源。
“林峰?”祝月叫道,“你也来了?”
这人是来赶场子的吗?邓夏生心里嘀咕。
林峰瞧见了睡在椅子上的沈羽晨,他径直来到沈羽晨身边,弯下身子。
“他怎么了?”
“喝多了,睡着了。”邓夏生简洁地解释。
林峰注意到桌上喝空的瓶罐,“那些全是他喝的?”
“嗯。”
林峰的眉头拧成一团。“这家伙搞什么?怎么喝这么多?”
“他……遇到一点事,”邓夏生斟酌着合适的措词,“那是他的家务事,我不方便多说。”
林峰呆立了片刻,点点头表示理解。祝月瞅瞅林峰,又瞅瞅邓夏生,猜不出他们各怀怎样的心思。
“你们聊吧,我要去忙了。”祝月走开了。
“对了,你怎么在这儿?”林峰突然重拾中断的话题。邓夏生有点想笑。
“来喝酒啊,”邓夏生指指身边睡死的人,“陪他来的。”
林峰望了昏睡的人一眼,突然没了点酒的兴趣,而是要了一杯加冰的矿泉水。他把杯子贴在唇边。
“你经常……陪他喝酒?”
“那倒不是,羽晨对酒不是很感兴趣,也不会花钱买醉,”邓夏生回答,“……当然,有些时候例外。”
林峰摇着杯中的冰块,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对他很了解嘛。也对,羽晨说你们做朋友很久了。”
“还不只这样。我们小学时几乎形影不离,在美国上高中时,我们合租一套房子,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吃饭,有时候睡觉都挤在一张床上……”看到林峰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冰水,邓夏生禁不住笑了。
“你吃醋了?”
林峰被未咽下的水呛得猛咳一气。不知是不是咳嗽的缘故,他的面色有点发红。
“你……”
邓夏生既抱歉又好笑,“开玩笑的。其实第一次看到你和羽晨在一起我就有这种感觉,后来有一天我看到羽晨坐在你的车里,这种感觉就基本可以证实了。”
林峰惊奇之余,觉得邓夏生的解释有点欠缺说服力。“为什么你只凭这样就断定我们的关系呢?”
邓夏生静静地望了林峰一眼。
“这个嘛,不是经过什么逻辑推理论证出来的,你大概不会觉得合理吧?”
林峰干脆地摇摇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邓夏生淡淡地笑了一下,“其实也没别的,就是羽晨的表情。”
林峰一怔。邓夏生沉默几秒,问道:
“羽晨告诉过你有关他家庭的事吗?”
林峰知道邓夏生指的是沈羽晨的身世,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迟疑片刻,邓夏生抿了口酒,开口道;
“我和羽晨认识好几年了,彼此应该算是相当了解。他所有的表情,生气还有流泪,我都见过,不过只有一种表情,我不记得自己见过。”
林峰困惑,“什么?”
“就是确信自己被爱的‘幸福’的表情。”
林峰一时无言。邓夏生看看陷入沉默的林峰,又笑了笑。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幸福’的人的表情是怎样的,可是,至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羽晨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表情——我想不论是我还是他的亲人,都无法让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邓夏生停住了,他看到林峰望着他的目光有点发怔。
“对不起,我一个人在这里自说自话……你不生气吧?”
林峰摇了摇头。他有点不相信地望着邓夏生,“你不介意吗?这种事……”
邓夏生莞尔一笑,“开始时有那么一点儿,不过我好歹受过一点开放文化的熏陶,所以接受起来也没什么困难,包括承认自己失败的事实也……”
林峰再次将目光急速从地上拔起来,邓夏生最后一句话又让他不小地吃了一惊。
邓夏生又笑了,他显得特别开心,笑音中似乎染上了醉意。
“不好意思,还是玩笑,哈哈……”
林峰搞不清邓夏生究竟哪句话是在开玩笑。有这么一位富于幽默感的助理,林峰不知道该不该为沈羽晨感到高兴。
不过邓夏生也没想到,自己的那番话还是有一定预见性的。说一语成谶有点夸张,但就邓夏生日后的人生路途而言,这几句话算是一种预兆——当然,这是后话。
林峰看了一眼手机,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四十五分钟。三年来林峰经常来“蓝火”喝酒,但就如祝月说过的,他从不在这里过夜,每次都会赶在第二天到来之前回家——如果不把遇见沈羽晨的那晚算上的话。
“我该走了。”林峰告诉邓夏生。跟这个第一印象不佳的人聊天聊到忘了时间,林峰承认。
“哦。”邓夏生应道,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醉了吗?”
“没有。”林峰否认,心想这人没看到自己一晚上只喝了三大杯水吗?
林峰的回答似乎令邓夏生颇为满意,“那你开车了吗?”
“没有,”林峰答道,“今天来喝酒,所以没开。”
“那太好了,”邓夏生看上去相当愉快,他用手一指还在睡的沈羽晨,“麻烦你替我送这家伙回家吧。”
待邓夏生揭晓用意,林峰才发现自己掉进套儿里了。
“为什么我要……”
“我本来只想瞧瞧这店的名堂,没打算喝酒,所以我开车来了。”邓夏生自嘲地一笑,“没想到这个‘血熔岩’的威力太大,我也贪杯了,只好拜托你送他了。”他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示意地在林峰面前晃了晃。
邓夏生的笑容基本人畜无害。林峰瞟了一眼那把钥匙,心中暗暗发誓他再也不怀疑无商不奸这句名言的正确性。
林峰别无选择地接过车钥匙。他俯身拍拍沈羽晨的面颊:
“喂,羽晨,醒醒,别睡了!”
对方丝毫没有反应,林峰索性将他的一只胳膊搭过肩膀,把他架起来。
“A3255。那车是向人家借的,小心开哦。”向店门走去时,林峰听见邓夏生在身后叮嘱。
“林峰回去了啊?”祝月见邓夏生这边只剩一个人,便向他走过来。
“是啊。他们俩的帐我来结好了。”邓夏生说道,而后又问,“他们经常一起来吗?”
“也不是。”祝月想了想,“林峰是本店的常客,沈先生第一次来的时候刚好林峰也在这儿,只有那一次他们是在一起的。”
果然如此,邓夏生的猜测被证实了。沈羽晨和林峰相遇,只是“偶然”而已。
邓夏生若有所思地盯着杯底残存的红色酒汁。“你觉不觉得他俩很合拍?”
听到祝月的问话,邓夏生抬起头来,“……会吗?”
“第一次看到他们在一起我就这么觉得了。”祝月似乎有点兴奋,“沈先生我不好说,不过林峰真的变了很多哦。以前他每次来店里的时候都特颓废,拼命给自己灌酒,一点儿也没有老师的样子……”
“他是老师啊?”邓夏生的意外不亚于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沈羽晨。
“嗯,而且还是大学老师呢。他当了两年助教,今年刚刚升格为讲师。”
“哦……”邓夏生应着。原来是老师啊,怪不得心眼那么实,连我跟他的对话有破绽都没听出来。看样子,他对羽晨家熟门熟路,想必是去过,至于去了以后发生了什么就毋庸赘言了。邓夏生想着,笑了笑。
“我想林峰如果和沈先生在一起,他一定会很体贴的。”祝月慷慨地为朋友打包票。
邓夏生凝视了祝月几秒,他在沉思。
“……是啊,我不怀疑这一点。只是……”
只是,羽晨需要的不仅仅是体贴。他要的,林峰给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