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在李云晟怀里歇斯底里的大哭一场后，轻松不少。回到李府的时候已是晚饭时分，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又怕叫李云晟与李彦担心，下轿后，她便强装了笑容宽慰李云晟道：“云晟，我没事了，我们赶紧进去吃饭吧，别叫你爹担心。”
    “还是看看大夫为好，你弄得我神经兮兮的……”看着自己心仪的女孩时哭时笑，李云晟真的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不行了。刚才还见她一脸悲戚，怎么转眼间又满脸笑意？难怪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但是转念又想起爹来，最近他几乎每日都去太守府，恐怕正为前方战事心烦，还是别让他知道今天赌坊的事情……免得他又记挂着苏苏……
    刚迈进厅堂，芙兰迎上来，“少爷，小姐，老爷在饭厅等你们用饭呢。”
    李云晟和苏苏不约而同的露出错愕神情。
    “呀，今天爹回来得这样早啊……”李云晟不禁说道，平时爹都得晚饭后才回来的。
    饭厅与正门厅堂隔了一个偏厅。
    苏苏隔着琉璃挂帘，隐约看见玉琦曼妙的身影，她正有条不紊的摆放碗筷，这本是下人的工作，她却做得很高兴，每日晚饭吃什么也是她亲自订下单子，再由厨子们去选购材料。
    李彦不喜铺张，每日饭桌上不过三荤两素一凉一汤。
    苏苏与李云晟撩起挂帘走进来，玉琦看见他们，笑道：“少爷、小姐，坐下来吃饭吧。”
    李彦坐在最上，今天的他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李云晟与苏苏挨着李彦一左一右坐下，玉琦为他们各盛了一小碗汤。富贵人家都喜欢在正餐之前喝一小碗汤舒缓一下肠胃。
    “好鲜，玉琦姐，今天这是什么汤？”李云晟嘴快先喝了一口，笑脸问她。
    “土茯苓煲甲鱼。”玉琦说着看向苏苏，笑道，“小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要多喝些才好。”
    苏苏面上笑着点头，心里却觉得有些尴尬——不禁干笑两声，端起碗猛喝了两口。
    李彦见她这样，伸手轻拍苏苏的背，无不体贴的说道：“慢点，别呛着了。”
    平平淡淡一句话，听在苏苏、李云晟、玉琦耳中，滋味竟是大不一样——
    菜肴逐盘端上来，玉琦一边伺候着给三人添汤加菜，嘴里一边说着：“老爷真有福气，左有儿，右有女，儿女两全——以后少爷和小姐一定会给李家添光呢……”
    不知李彦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苏苏心里听得咯噔一下，什么儿女两全……她偷偷瞄了一眼李彦，今天的李彦显得寡言少语，也许在想别的事情吧，也许根本没听见玉琦说的话，也许……
    她心里正想着，李彦竟也看向她，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不期而遇，苏苏心里一阵慌乱，急忙低头扒饭。她有些害怕，难道……难道李彦真的只是把她当作子女看待？……
    玉琦给苏苏的碗中又添满汤，继续道：“小姐天生一副招人疼的俊模样儿，长大以后一定是个俏佳人，上门提亲的媒人恐怕多得都数不过来呢……”
    苏苏觉得，这顿饭吃得她快要被噎死了。
    李云晟只以为玉琦随便说说，没有多想。他草草扒了两口饭，也不想再听下去了，扭头对李彦道：“爹，我饱了。我晚上想回赌坊那边看看。”
    李彦点点头，“那你早去早回，带上暮久。”
    李云晟起身正要离开，李彦又叫住他：“云晟。”
    “呃？怎么了，爹？”
    “再带着家丁和护院去吧，眼下时局很乱，以防万一。”
    李云晟看了李彦一会儿，笑起来，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说道：“知道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对吧。”
    看来前方战事不太顺利啊，要不，他的父亲怎么也一副紧张样子呢。
    他想快些离开这屋子，他只是，不想看见他的父亲和苏苏在一起的样子——晚饭后，若有空闲时间的话，李彦会带上苏苏去帐房看帐。
    虽然，他也带苏苏去看帐过，但是，他总觉得……苏苏似乎更期盼和他的父亲一起看帐。
    脑海中不禁又浮现灯火里，两人靠坐在一起查账的情形。李云晟使劲摇摇头。
    但愿是我想太多了，呵呵……
    ——李云晟边走边安抚着自己。这是为什么，神差鬼使的，让他爱上一个十岁的孩子……
    李家的帐房，如同金库，里面除了浩如烟海的大量帐本，还成列着许多珍贵古董与玉器、字画等物。
    帐房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在李彦手里，一把在暮久手里。平日打扫的事情也都是暮久操持，这里不许外人进来。
    苏苏却可以随意进出。玉琦心里总有一个担忧。他把苏苏当作李家的接班人？……还是因为……他对她……
    玉琦不敢再往下深想了。她害怕。
    今天晚上，苏苏的状态不是很好。她时不时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又时不时轻轻按压自己的胸口。
    李彦放下帐本，问苏苏：“不舒服吗？要不……叫芙兰过来带你回房休息吧。”
    苏苏抬头看了李彦一眼，有些不舍得。“我还不想这么早睡觉……要不，你让我在这里趴一小会儿呗……”
    李彦笑起来，眼神里满是遮掩不住的柔情，“来，到这里睡一会儿吧，等夜了我再叫芙兰过来送你回房。”他也一样舍不得。
    于是，苏苏爬上他身后的双椅榻。听说这是某朝一个受宠的妃子的椅榻，妃子生了小皇子，为使母子坐在一起，木匠特别制作了这双椅榻，椅榻上周身雕有镂空百鸟朝凤，美轮美奂。这是一件极其珍贵的古董。
    苏苏蜷缩了身子躺上去，倒也觉得十分舒适，纯木的东西，她却隐约嗅到淡淡的胭脂香，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双椅榻上有着那位妃子的记忆。
    记忆……记忆这东西，真的很要命……
    魂已萧然总归错，前尘往事绕心波……
    当两种记忆撞击着苏苏的大脑使得她万分痛苦时，她猛地想起孟婆在她走过奈何桥时念的这首诗……
    魂已萧然总归错，前尘往事绕心波。
    愁思几缕皆遗恨，作茧自缚休说佛。
    盼得花开花又落，因缘聚散影如梭。
    人世光阴又蹉跎，凋零如我当且过。
    苏苏忽然觉得自己异常清醒，虽然此刻她身处梦中，她却觉得，她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清醒过。
    我想起来了……我是死了……
    我想起来了……我就是那只狐狸……
    苏苏又高兴，又悲伤。她终于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终于知道……这是怎么了……
    狐狸说：我活了千千年，千千年里我只找一个人，塑我像呼我名的那个人，与我笑迷我情的那个人，剐我心炼仙药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人，我在他右腹留下咬痕，从此与他结下九世劫——九生九世，每个轮回，他将因我而死。我记着他的气味，不知疲惫的寻找他的每个转世，却在他的第九世，为他沦陷……为他而死……
    千千年的记忆，叫孟婆汤也难洗尽——
    李彦伸手轻轻拭去苏苏眼角滑落的泪。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会这样的悲伤。
    今天从太守那里，得知苏苏的大哥失踪的消息。虽然只打捞到几具船上侍卫的尸体，但也足以证明，苏宸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李彦不敢告诉苏苏这个消息。
    看着眼前熟睡的人儿，泪涟盈盈模样，李彦几次三番想拥她入怀，却隐忍着，默默无言的怜惜着，小心翼翼俯下身子，李彦的唇轻轻触碰苏苏的额头，眉迹，眼角……碰到湿润的泪痕，他轻轻吻她的泪。
    不敢再留恋，怕她醒来。
    李彦坐起身子，感觉自己的嘴唇微凉湿润，带着咸涩的味道。他的内心便痛苦起来，斥责着自己的情不自禁，斥责着自己的那不该存在的情欲和思念。
    十分不合时宜的，帐房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会是谁？
    李彦一边平复着自己的纷杂情绪，一边打开门来。——玉琦满目愤怒的站在门前，她身后是低头不语的芙兰。
    李彦还未说话，玉琦便抢先说道：“芙兰，送小姐回房休息。”
    芙兰有些诧异。心想，不是叫我过来问问老爷小姐吃什么宵夜点心吗……怎么突然要我送小姐回房……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玉琦的语气很平静，表情却寒得吓人。她只是一不小心，在窗边徘徊时，看见了自己不该看见的……
    芙兰看李彦一眼，见老爷没有不同意的意思，就大着胆子迈进帐房去了——
    片刻后，芙兰背着苏苏出来。苏苏睡得迷迷糊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彦的眼神留连在苏苏离去的身影上，心里头自有各种滋味。
    “老爷，回房休息吧。”玉琦挡过李彦的视线，狠狠说道。
    “玉琦……”李彦知道她一定全看见了，于是，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玉琦怎么肯这样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