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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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只才一年,就已经难以离弃了……
想芷妍芳华十八时,已是单云名妓,沦落风尘,不知世外天,直到清明节,细雨中遇见了十五岁的苏宸……她好像见着了天地,好像……听见了惊雷鸣响。
她与他们,同是祭奠亲人。她伶仃一人站在亲姐墓前,忘记了季节恰到梅雨,转头看见另一边,苏家兄妹在墓前站着一言不发,雨声嘶嘶,溪流叮当,苏宸也看见了她,远处一抹桃色,便是芷妍了。
苏宸皱眉,犹豫片刻后,嘱托苏寒先带妹妹回去,自己打着一把伞走向芷妍那处。
芷妍心里是忿忿的,她拒绝世间人对她虚伪的善心,她想,反正,也不过一个登徒子罢了。
谁料苏宸递了她伞,半句话都没说。
她愣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被雨水浇花,衣衫上也尽是污泥,至于脚上的双云履,更是惨不忍睹。想到自己的惨事,又见自己的狼狈,再看苏宸一脸淡漠神情,不知为何竟是酸楚难耐,芷妍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再后来,是苏宸任劳任怨的把她背回了住处,没见过对她这般冷漠的男子,芷妍揪住苏宸不放手,定要问出个原由,少年为难的看着她,沉默半晌后,说道:“……这么穿,不好。”
芷妍呆了一会,酸楚神色又涌上来,苏宸着急了,慌忙赔礼,芷妍却止住他,抹去自己的泪水,幽幽说道:“……我知道不好,可是……我只有这样的衣服啊……”
她寄人篱下,笑卖风尘,哪里有她能挑能选的?——哪怕是清明节,嬷嬷给她放了行,却没有给她一件合适的衣服。
苏宸知是自己误解了她,心里万分愧疚,几天后,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件粗麻衣服给她送了来。少年是年轻气盛,女子是婀娜娇人,苍天做媒,梅雨牵线,只此一见,再难分焉。
可叹这世间,哪有如愿事?——芷妍比苏宸年长三岁,为了逃离卖笑生涯,她期盼苏宸带她走,到了两人约定的时间,她一个人站在港口,等了一天一夜,最后被嬷嬷的打手押了回去,再后来,她心灰意冷,草草跟了一个富家公子,赎身离开了单云。
芷妍看着三人渐渐远去模糊的身影,嘴角勾起苦笑。她最后还是回来了。她曾经也害怕过,害怕这感情,害怕眼前的男子只是年少轻狂,害怕他错将她当作常开不败的娇花。——她芷妍,双十年华,待到花败枝落,她哪堪多情?只是,她真的太喜欢了……和以前一样喜欢着,喜欢得要命呐……
道虚婆住在山中道观里,这一路,说远也远,说近也近,三人打着伞,说着一些儿时琐事,倒也打发过去了。
道虚婆的身份,在单云岛是金贵的,不是任何有钱人都能请到她占卜算卦,她的心情总是阴云不定,却对苏家格外开恩,并且十分欣赏苏家的两个孩子。
三人走到道观门前,推开门来,一棵姿态怪异的古老松树映入眼帘,粗壮的树干凹凸不平,布满斑驳痕迹,枝叶异常繁茂浓绿,使得道观前院里凉阴满地,绕过一尊硕大无比的黄铜八角香炉,走入供奉神像的厅堂里,地板上铺了若干个蒲团,三个人捡了跪下,先向神像恭敬的拜了拜,这才起来问话。
苏寒问道:“道虚婆婆在吗?”
细碎的脚步声从神像后面响起,一只苍白垂老的手揭起侧厅的帘子,道虚婆慢慢走出来,步伐虽然迟缓,却丝毫没有衰老的残弱之态,反而显得强健有力。这位老者细细打量眼前的三个人,没有一丝表情,乌白恐怖的眼珠最后看向苏苏——
苏苏知道道虚婆是瞎子,所以被她盯得十分不自在,甚至有些嫌恶。苏苏硬着头皮打量起道虚婆,不过她有些颓然,因为道虚婆似乎和她一样,每年都没有变化。暗黑绛紫的道袍,深红发乌的宽腰带,胸口垂一串刻着古怪图纹的桃木珠子,两只手没有事的时候永远藏在袖子里,一旦露出来,又是那样的苍白诡异。
“我的眼睛看不见,我的心可以看见。”道虚婆突然说了话,声音依旧那般沙哑,“是宸儿和寒儿来了。”
说完,道虚婆朝苏宸苏寒温和的笑起来。
苏苏颇不耐烦的把头扭到一边。
苏宸和苏寒向道虚婆鞠了一躬,苏寒说道:“我们特来找您,是有事想请您帮忙。”
道虚婆转过身,回道:“嗯……我知道了,跟我进来吧。”
两人便跟上前去,道虚婆只走两步,停下来,冷漠的说道:“她留在外面就可以了,不要在这里冲撞了神灵。”
两人听了面面相觑,心里都知道这位道虚婆有些神经古怪。苏宸轻轻咳了一声,“……唔,苏苏……”
苏宸还没说完,只听得一声巨响!苏苏对大门狠狠踹了一脚,怒不可赦的离开了前厅。
“真是孽障,越发无法无天了。”道虚婆冷冷说道,一面走进侧厅。
苏宸和苏寒也跟着进来,侧厅里檀香的味道愈发浓了,几乎有些熏眼睛。道虚婆在她的榻前坐下,白发直直垂下来,掩住了那一双失明干枯的眼睛。
“说吧,你们所求何事。”烟雾又缭绕起来——
苏苏离开厅堂的时候没有来得及拿伞,雨也没有停的意思,她气呼呼的在院子里那棵松树下面避着雨,一时也找不着东西来发泄,心头怒气简直难以忍受。倏地伸出双手来揪老树的枝叶,但凡是她够得着的,她就一把揪住,又拽又扯,雨水便哗哗浇到她身上,却使得她更加生气!——
忽然,苏苏停下来。与其说是停下来,不如说是呆住了。
仿佛是难以置信似的,苏苏在老树身上仔细的查找曾经的记号……
苏寒撩开帘子出来时,发现苏苏呆呆的站在外面淋着雨。
“苏苏!”苏寒心疼的跑过去,顺手拿起放在门边的伞,“怎么不打伞就跑出去……”
油布伞撑开来,雨水不再在身上浇打,而凉意却一丝不减。苏苏淡淡瞟一眼苏寒,没有作声。
苏寒以为苏苏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安慰了两句,牵起她的手向道虚婆道别。
道虚婆站在门边的屋檐下面,苏宸正在跟她道别。她朝苏苏那边望过去,冷冷的问道:“寒儿,她还在服药吗?”
“嗯,一直没断,我嘱咐她每三天就去药房拿药。”苏寒回答道。
“病情有好转吗?”依旧是冷冷的问话。
“呃……似乎还是老样子,最近我忙于会考,没有量过了。”苏寒握着苏苏的手紧了紧,想给她温暖。
苏苏怒瞪着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珠子,几乎要喷出火来,苏宸瞧了大觉不妙,刚想劝解两句,苏苏已经脱口骂出来——“老婆子,我的病干你什么事!”
苏苏的态度让苏寒大吃一惊,呵斥道:“苏苏!怎么可以这样跟婆婆说话,你的药方可是婆婆为你写的啊。”
苏苏惊了又惊,更是瞪圆了眼睛直逼道虚婆——“竟然是她写的药方……”
道虚婆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了进去。苏苏想看穿这老婆子,却碍着厅堂里塑金神像,怎么也看不透去——
她十分恼火,又十分疑惑,转身看了看老松树上那抹不清晰的痕迹,心中顿时百感交集!苏苏一把甩开苏寒的手,飞奔跑开去,任凭身后的人怎么呼唤,她也不肯停下来。
没有方向,就这么在雨中疯狂的跑着,连泪水流下来都不知道。
苏寒拦住苏宸,“别追她。”
“可是!”
“她想一个人,就随她吧,等她冷静下来,我们再找她好好问清楚。”苏寒心里也是不能平静,焦虑和担忧,他和苏宸是一样的,只是,他太了解苏苏的性子了。
两人各自打了伞,离开了这座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