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似乎有些隆起，脚踝总是肿着，有时候吃多少吐多少。这孩子在拼命的折磨我，报复我对他的不在意，报复我曾经想要遗弃他。
    我擦拭干净刚刚呕吐过的嘴角，心里有着饥荒感，走出卫生间，看到正站在门口的万国明一脸的担忧，浅浅一笑。
    “没事吧？”
    “没事，习惯就好了。”
    “你休息一会吧，剩下的我自己来。”万国明给我倒了杯水，让我去卧室里休息，我点头答应了，再次到了这个我曾经住过的房间。
    是的，我又来到了万国明家里，继续帮他整理资料，其实他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工作，我的帮忙只是个借口，只是我们彼此找的借口，让我可以合理的接近他，让他可以方便的监督我。
    我依然记得那天早上的电话，他的声音轻柔，话音里有着些许缠绵，却又是那么的冷冷清清，我走下楼看着一脸安然的他，四目相对，仿佛千年，再多的话都是多余，我们的眼底都深藏着对方的影子，我们都有着无奈有着固执。
    我再次打量着这个房间，看着床边的相框，那温柔娴静的女子盈盈的冲我笑着，我却心里一片悲伤，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我有些心酸她仍然存在，存在万国明的心里。
    门外有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立刻贴紧了门，悄悄开了一丝缝，万国明走到门口打开门，进来的人带着鸭舌帽，穿着很肥大的上衣，黑着一张脸看不清楚。
    “哥，我想要……”
    “嘘！”万国明立刻做了一个静音的举止，然后使了眼色向我这里看来，我慌忙的避闪开，心跳加速，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
    过了一会儿似乎安静了，我又慢慢的从门缝看去，他们转到了书房的一角，我隐约只能看见衣服的一角，他们的声音很细小，我听不真切，却十分的好奇。
    没多久，那名男子准备离开，顺手拿下了帽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把帽子戴上，我有些惊讶的看着那人，是阿东！为什么他来万国明这里要如此鬼祟，我心里充满了疑问，他们在说些什么，要那么的避忌我，我轻轻得把门关上，忙躺回了床上，听到外面极其细微的关门声，然后是万国明细碎的脚步声逐渐传来，我佯装睡着，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青，你醒了吗？”万国明的声音很轻，只是想确定我是否醒着，并不想真的把我吵醒。我依然紧闭着眼睛，默不作声。他看我没有回音才缓缓的又把门关上了。
    我睁开眼睛，依然静静的躺着，心里七上八下的，阿东是万国明太太的弟弟，那为什么他来这里要这么的小心翼翼，他想要什么？万国明的秘密似乎越来越多了。
    时间长久，我真的睡着了，或许我太累了，最近博物馆很忙碌，而且我也越来越容易感到疲劳了，睡梦中，脑子里总是闪过万国明的太太和她弟弟的样子，忽明忽暗，让我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我突然又回到了父亲住过的医院里，站在隔离病房外，我清楚的看着父亲越来越痛苦的表情，他费力的吸着气，枯槁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分外的突出，我心如刀割，想要冲进去，可是父亲却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周围变得漆黑一片，我听着自己急促的喘息声，耳边仍然是父亲痛苦的呻吟，眼泪肆无忌惮的流淌着。
    像是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一声声的虚无缥缈，眼前有着重重的人影，豁然开朗，背景一片明亮，我猛然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是万国明，他担忧的看着我，眼底有着抹不开的伤悲晕染，我满面的泪痕，直直的扑向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我很久没有梦到过父亲了，那种悲伤欲绝的感受我很久没有记忆起来，可这一刻却那么真实，我像是亲眼看着父亲过世一样，是我的错，是我成了他的负担，我一直都是个负担，我是所有人的累赘，我应该被厌恶，被嫌弃，可是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要让我开始留恋那似有似无的温暖？
    万国明任由我抱着他，亲亲的拍着我的背，有种不离不弃的温柔，他的身子有着微微的颤抖，僵硬着却很温暖，我似乎可以触碰到他心底的柔软，我突然觉得好累啊，觉得自己的坚持很愚蠢。顾家华给我带来了什么？除了这个孩子，除了无尽的心慌，还有些什么？我哭累了，眼睛干涩，只是惊慌的睁着，没有神采，苍白的面孔在暧昧的光线下显得透明单薄
    “我梦见了我爸爸，在病床上，临死的那一刻……”我放开了万国明，声音阴郁有些沙哑，像是在哭泣的低诉。
    “都过去了。”万国明抽离的手有些停顿，然后温和的安慰着我。
    “是吗？那为什么我还在这里呢？”我抬起头看着万国明，眼里弥漫着悲伤，我不忍心看他的眼底，我不忍心咄咄相逼，他那么温润和煦的人，他是让我感到温暖的人，仿佛有千虫万蚁在啃噬着我的心，我努力挣扎，企图冲破这个困局。
    “我会照顾你。”万国明突然一本正紧的看着我，很坚持很镇定，他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决定，脸上是毅然决然的神情，却依然如此从容。
    我突然笑了，凄惨的问他：“你会后悔的。”
    “我会承担后果的。”他的声音很冰冷，却很坚决，看向我时，眼神执着，眼底有着我的影子，他是如此认真的下了决定，如此认真的决定把我放进心里。
    突然发现，其实很多人都在对我好，很多人都在给我承诺，可是未必所有的都是我要的，只有对的人，才会感到特别，才会觉得感动，才会心里酸涩，才会想要回应，原来他就是那个人，让我想要好好的一起去生活的人，可是那些鸿沟却永远跨不过去。
    我看着万国明，我们之间总是用沉默以对，我们总是在揣度着对方的心情，我们周围总是一片凄凉，他已经放弃了自己幸福的机会，因为我！
    香港人受西方影响比较多，比较在乎圣诞节之类的洋人节日，新任的馆长是个留学归来的人，对于青瓷没有太多的了解，但是却很喜欢搞活动，很喜欢热闹，于是就定了“圣诞节之夜”这个活动。决定在圣诞节的时候把一切珍品都拿出来让市民欣赏。可以近距离的接触。
    听上去很好，可是却充满了隐患，即使有很多的保安人员，可是参观的人很多，又有内部人员协助的话，还是很容易下手的。我冷眼看着馆里忙来忙去的身影，连老天都在帮我，这的确是给了他们一次很好的机会。
    “大家似乎都很高兴啊？”我看着常叔一直游离的双眼。
    “是的啊，跟上次一样，活动成功，奖金也多一点啊。”常叔并没有很兴奋。
    “常叔，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啊？”
    “有什么好担心的，又没有人来偷。”常叔突然有些泄气，语气中有些无奈失望。
    “你怎么知道没人来偷啊？”我玩笑似的问道，眼底却全无笑意。
    “我猜的啊。”常叔也笑了笑，有些勉强，道：“到时候你又要忙了。”
    “我请假了，今天早上就请了假，圣诞节的时候我应该不会来。”我露着一丝轻松，常叔却有些惊讶。
    “请假？你有事情啊？”
    “是啊，我和别人约好了，那天一起过圣诞节。”此刻我一定很像是个幸福的小女人，一天的春光灿烂，完全不受冬日的影响。
    “不会是那个警察吧？”常叔有些狐疑的问我。
    “不是。”我笑得更开心了，声音清晰而有力度的回答，“是万国明。”
    常叔突然睁大了眼睛，脸上明显有着质疑和惊讶，还有些气愤与不满，并没有再理我，而是走开了，我冰冷的看着常叔远走的背影，脸上依然洋溢着笑容，眼睛却不带温度，甚至有些得意，有些恶毒。
    我想起前天去办公室里，看到桌上一份还没有分发的文件，上面赫然印着“圣诞节之夜”。我仔细的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然后走出办公室，找了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给万国明打了电话。
    “听说香港人都过圣诞节的？”
    “呵呵，大概是吧，不过我多年来都是一个人。”
    “那我们一起过圣诞节吧？”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答道：“好啊。”
    我挂上电话，之前的温柔一扫而光，有些无奈的看着四周，心里凄楚而苍凉。
    我当然记得那日我怂恿常叔去旅游时他眼中深深的向往，这个贪恋的老人已经动心了，而这种合适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呢？
    一切应该就像一年半前一样，他们里应外合，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找个替罪羊，理所应当的享受生活。有因就有果，没有谁是理所应当的。
    晚上万国明来找我，他一走进博物馆我就冷眼看着常叔，常叔并没有和他打招呼，但是却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神中充斥这不满和责备，万国明有些诧异，微微皱了眉头，看一看见我，就又恢复了平和，径自向我走来，完全忽略掉常叔的眼神。
    “不是约在饭店见吗？你怎么来了？”我一脸的温和。
    “我路过这里，就顺便来接你了。”万国明并没有太多的解释，神情从容坦荡，他总是那么一副坦荡荡的样子，让人找不出破绽，让人敬重他的为人正直。
    “过几天有活动，要把一切珍贵的作品记号，很快就好了。”我嘴角浅笑，笑的真实，我心里真的开心，却不是因为他的到来。
    “不明白为什么它永远都算不上珍品。”我有些遗憾的看着手中的瓷器代码。
    万国明也看了过来，抬了抬眼，我们一起抬起头朝那个印有指纹的青花瓷瓶看去。
    “因为它的美只给真正了解他的人看。”万国明微微一笑，有着宽容安定。
    “但是它是我唯一的记忆，它是我唯一想要拥有的东西，如果真的有什么可以让我放弃一切，那就是它，因为那是我唯一觉得美好的东西。”我的声音很悲伤，有着凄楚的绵延。
    万国明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我，眼含深意，某些东西在悄悄的动摇着，他笑得很无奈，却又发自内心的在笑，我看的心惊胆战，有些心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匆忙的走开，身后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回答：“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
    我突然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急促的走着，鼻头发酸，心里又是阵阵的疼痛，想要放声大喊，眼泪却沉默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