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子时丹阳就是十六，也是丹阳可以出嫁的十六岁。
    丹阳死在了那天晚上，丹溪殿发了大火，势不可挡，顷刻间把小小的人烧了一个尸骨无存。
    她记着有日，明冁教她弹琴时曾说会赠份大礼给她做十六之贺。丹阳本期望着明冁真的会回来给她庆生。
    梦中似冷非冷，似热非热，只记得有滚滚黑烟，有诸多叫声，亦有那若有若离的梨花。
    第二日，丹阳是在半空中醒来的，却见丹溪殿的前院跪着一群人，青阳青岚亦有，墨云碧云亦有，连要出嫁的平阳也在。
    “这是？”丹阳一愣，突然听到青阳一脸悲戚道，“丹阳，你好走……”
    “……”丹阳眨眨眼，“大抵是我睡得不好，起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吧？”
    “丹阳小仙——”
    丹阳傻傻地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后冒出了一个斯文的男子，带着拂尘，鹤发童颜，笑嘻嘻地说道，“小老儿太白金星，特意前来庆贺丹阳公主得道升仙，位列仙班呐——”
    九天仙宫里年年都有被贬下凡间的神仙，自然也有飞升来的。但是却未听说有个什么都没做，却飞升上来却变了一副艳丽模样，仙力更是精纯的仙子。
    “这般千万年不见一次的厉害角色，不知仙帝会给个什么职位呀？”
    众仙家议论纷纷，连仙帝面前的大红人太白金星也不知仙帝的安排，随后，才知道仙帝竟然……
    竟然安排了那位仙子去护看瑶池中的一只有灵之物。
    “照看这位乌龟就是了吗？”丹阳问着，看着在水中的大龟笨拙地划动四只短腿想要上岸却又划了下去，突然觉有点凄凉。
    人间元宵一过，丹阳未想过自己自己在丹溪殿睡得迷迷糊糊时还会被烧死，醒来时已成个仙身飘在半空中看到青阳领着一家人跪在丹溪殿前念悼词。
    丹阳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她在皇宫逗留许久还是走了，进了长天才知道自己成了仙，然后——然后在这个破池子里看着一只老龟过活。
    “这仙界长长久久，纵我有天大的恒心来，也不可能天天来这看着这木鱼是吧。”丹阳抱怨着，幽怨望向太白金星老大爷。
    太白摸摸胡子暧昧不明地笑笑，“丹阳姑娘，此瑶池可是仙宫里的仙儿想来都来不了的地呀。姑娘在这呆的久了，自然也能看见些不一般的人物。”
    “不一般的人物？”丹阳眨眨眼，一屁股坐在瑶池边，扯开一条硬肉就往水里一丢，“我想见的，莫不是我那些哥哥姐姐，还有什么呢？”
    “这——小老儿还真帮不了姑娘。”那九黎，他还真进不去，更别说来帮丹阳进去了。“不过，姑娘可以求求明冁仙君嘛……”太白金星压低声音，冲丹阳使了个眼色，弄得丹阳一阵莫名其妙。
    这几日太白不知明里暗里给丹阳提了好几次明冁，任丹阳初来乍到，也知道明冁身份尊贵。镇守四方的神兽，白虎战神，还是西王母的侄子——再不是她这个普普通通刚刚飞升的小仙女想见就能见的，再说这仙宫里想和明冁见一面的女子何其多，怎么会轮到她呢？
    “太白大叔，”丹阳叹气，“不是我妄自菲薄引喻失义，而是这世间山水轮流转，我再不是想见明冁只要一句话的长宜公主了，大叔，多谢您的好意，丹阳还是在这好好养乌龟吧！”
    听了这话，太白金星恨不得把脸皱成个包子皮，这寻常的仙子哪里有这般好的待遇呀，明明好不容易明冁大人与四殿下熬过了千年，可惜丹阳殿下没了记忆，只能慢慢熬着。“也好，”太白摆摆手，“姑娘就此处好好歇着，小老儿就不打扰了。”说完，太白就走了。
    丹阳看着他没了影，不禁摇摇头，又撕条肉丢给那只乌龟，“木鱼，这天宫里的人莫不是喜欢乌龟，连你也要专人伺候，真是好大阵仗。”
    被丹阳强行取名的神龟抬头瞧瞧丹阳，钻进水里去咬丹阳丢歪了的硬肉，再没影了。
    这样丹阳就和这只龟呆着了。
    每每到了早上，丹阳坐在菡萏的叶上，等着木鱼从壳里出来时，丹阳就能偷偷看着瑶池四周。
    在这看了几月，丹阳也看出点名堂。但分明此处是王母娘娘的地盘，偏偏到了早上就有许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仙子在瑶池边晃悠。
    “木鱼，你说，此处莫非有什么了不得的神仙？”
    木鱼从壳里冒出一个头，望了丹阳一眼又缩回去了。
    “你呀，还真是个没精神的，”丹阳叹口气，撕了条硬肉自己嚼了嚼，这只龟呀总是不太动，偏偏吃的又很挑，她咬了一口手里的肉，“好吃是好吃！不过也太硬了……吧。”
    忽然丹阳头上被什么一打，丹阳一愣，回头一看。只见一位流光溢彩的男子一声散发仙气的白衣，英姿飒爽，风采出尘。玉冠插了一根白簪，腰间挂着一串叮当响的玉环，衣摆上画着些写意山水。明冁举起那只绑着红绳的手拿着一把紫竹扇颇严肃地看着她。“赑屃乃是治水有功的神兽，你怎可抢他的吃食？”
    丹阳眨眨眼，只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像旧奴仆光鲜亮丽遇见以前欺负他后来沦落成乞丐的恶主子，一言一行，都是满满的戏剧性。刹那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不过来这瑶池散游，就瞧见在这菡萏之中有个我未见过的，你可是这九天上新来的小仙？”
    丹阳再眨眨眼，懂了，难怪这些个仙子平来无故在这里乱逛，原来是打得和明冁偶遇的小心思呢。
    她立马跪下来，“小仙丹阳，是数月前来此瑶池看护木鱼……赑屃？见过白虎大人。”
    “称呼我为明冁就好。”
    丹阳惊讶地抬起头，这，这是？明冁莫不是还记得自己？
    明冁轻轻微笑，“九天之中是不会有称呼他人本相的仙的。”
    “……”，丹阳抽抽嘴角，又趴下去，“是丹阳失礼，请明冁大人莫怪。”
    “我自然是不会怪罪此事的。只是，”明冁抬手用扇子点点丹阳的头，“众仙里，独赑屃是我的神使，你一个小仙，竟敢夺了它的吃食？”
    “……”这个太白金星，不是说明冁还记着以前的事吗？人间他还处处关心，怎么在天宫就翻脸了？难道在凡间真是青阳用了什么不得了的手段强迫明冁那啥了？现在遇见旧人，就是一团火气往上冲？
    丹阳顿时吓得一抖，如今青阳不在，明冁自然是要报复到她身上的，如今只能先认错，在求饶了！“是丹阳的错，丹阳不知木……赑屃身份尊贵，对人间有功，求明冁大人责罚。”
    “也切实需的责罚。”
    丹阳泪目，用不着这般狠吧？
    “正巧我宫里少女眷，你切来我处坐一个侍奉左右的仙子吧。”
    “……”
    于是乎，丹阳养乌龟的事就从瑶池搬到了西方神宫，还要多养一只老虎，成了中天仙宫最令人羡慕的仙子。
    “令人羡慕？我此去可是受罚的，又不是谈情说爱的，有什么可羡慕的？”丹阳颇无语地开始收拾东西。
    “哎呀！”太白金星摸着胡子笑的挺欢。“姑娘不知，明冁大人在这天上可是相当有名气的神仙，故是许多仙子想留在他身边侍候，无奈明冁大人不喜宫中有女眷的。如今姑娘成了进宫第一人，自然是不同凡响。”
    “为什么？”丹阳哼哼着，在丹溪殿里他也是同那些小宫女谈的风生水起，妙笔生花，怎么可能不喜有女子在身边侍候？
    太白金星一听丹阳问到此地，就来了精神，“姑娘这句问得好呀，听闻是明冁大人欲娶妻之后再做打算。”
    “娶妻？明冁有心上人了？”
    “这是自然，”太白金星呵呵一笑，“明冁大人与那九黎的凤族四公主已经有婚约了。当初求婚约时可是闹的轰轰烈烈。”
    “原来如此。也是个公主呀。”还是只凤凰，丹阳点点头，她虽是个公主，但比起这里的公主就差得远了。
    “姑娘这行万分小心，小老儿就不送了。”
    “行！”丹阳把包袱一背，乌龟一抱，冲太白老大爷一挥手，就去西方神宫养乌龟去了。
    一进宫门，丹阳先被这满院的梨树吓了一抖，再被这儿清清一色的黑衣服吓了一跳。如太白大叔所言，这还真没个姑娘！
    “丹阳大人这边请。”昂宿彬彬有礼向丹阳弯弯腰，引着她向另一边走。丹阳抱着赑屃紧张跟着，直到昂宿道一句到了，才看见面前敞开的门，名曰“长宜”，不禁一愣，“这是……”
    “此处乃是丹阳大人的住处，西方神宫虽比不上五色宫，切请大人安心住下。”
    丹阳一头雾水点点头，五色宫？什么鬼？不管怎么样就是说这里认她住下了？“有劳仙者。”
    “在下红叶，大人可直呼其名。红叶领大人来此，已达所命，大人好好休息，红叶告辞。”
    “……慢，慢走不送……”红叶？丹阳摸摸赑屃的壳，“木鱼，你说，红叶是？”
    赑屃伸出脑袋，白了丹阳一眼，“白虎自西方七宿之中，昂宿为七宿其一，名曰红叶，是明冁大人取的名。”
    “明冁居然给别人取这么一个……”丹阳一顿，望向手里的乌龟，“刚才是你在说话？”
    赑屃又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你你你你你居然会说话？”
    “别激动，别把我甩下去！”赑屃动动脑袋，“我好歹是龙王六子，自然是会说话的。”
    “唉唉唉……”丹阳听着一愣一愣的，又想原来这货是条龙，难怪要个仙子照顾着这么气派，“也是，这仙宫里什么东西不会说话呢！我才到仙宫里也是被门口那只会说话的狗吓住了！”
    “你说的不会是哮天犬吧……”
    “你怎么知道？旁边一个三只眼的愣头青也这么说。算了，养着会说话的狗还不如养只会说话的乌龟新鲜！”
    赑屃气的伸出四只脚来回晃，“我是龙，你见哪只乌龟的头是龙头的？”
    “行行，你是龙，是龙，行了吧。”丹阳叹气，走了进去，将赑屃放进院子里一个小潭，“真拿木鱼你没办法！”
    “我说丫头，我许久想问这木鱼是——”
    “木鱼呀。自古的僧人就会养乌龟，说是那日不见木鱼就拿乌龟替一下……的”
    “……丫头，你这是……”赑屃摇摇晃晃爬上潭中的青石，把那句“大逆不道”吞回肚子里。“难怪龙爹说遇到这天上飞的就得跑，敢情你们这么不讲理！”
    “好好，不讲理是吧。”丹阳也不理他，抱着包袱进去了。“居然说天上飞的不讲理，我又不是天上飞的。”丹阳歪歪头，这她还是第一次听见……第一次？
    丹阳想想，似乎还真有什么个东西说过这样的话。
    那夜丹阳做了个梦，梦里一个红裙的姑娘言笑晏晏向一个瓶子说话，那瓶子愤愤不平地道，“我家老龙说那天上飞的鸟都极尽恶言恶语，说不准就是受了这些鸟的刺激，才这么交待后人不要结交那些性子淡薄的飞禽。我看呀，此言不假，我若在你旁边呆的久了，迟早会气的驾鹤西去。”
    “驾鹤西去……呵呵，大叔你又不是仙籍上的，怎么可能驾鹤西去呢？最多是把大叔呢埋在海泥里让你留个全尸了。”
    “……得，我还是理你远点吧。”
    “哎……是吗？难得我去彻淮山下买了酱肘子……”
    “真的？还是丹阳丫头你最懂我心，快点快点，肘子咧？”
    “嘿嘿！”
    “嘿嘿？”丹阳从床上爬起来，抓抓乱糟糟的头发，长这么大她也没做过梦，怎么一做就是这么个没头没尾的？“算了，还是去看看木鱼吧。”
    丹阳在这住了一阵，才觉得这里不是一般的好，屋舍摆置精致的很，连衣服也准备好了，到了时辰自动有膳食送来，而且还不用她伺候赑屃。
    于是乎，丹阳就想她来此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你说，木鱼大叔，明冁到底叫我来这做什么的？”
    “哼！”赑屃悠哉悠哉趴在青石上，“我怎么知道？我和明冁大人又不是很相熟。”
    不相熟你叫他名字？一看就是有问题。丹阳心里哼哼着，此处怎么看都是一派正常，偏偏她总看着有点不正常，“到底是哪里不正常呢？”
    赑屃白了丹阳一眼，吐了个泡泡，“你若在意，为什么不亲自问问？”
    “问问？你叫我一个无名无氏的半路出家的神仙去问个尊贵无比的战神为什么找我来？大叔你莫不是开玩笑的哟？”
    “丫头，我看我像开玩笑的？”
    “……”丹阳凑过去，一看，摇摇头，赑屃刚要说对吧，我从不说谎！丹阳下一句“你一个绿脑袋的，我怎么看的出来你是不是在说谎”就出来了。
    “噗——丫头，”赑屃气的恨不得拍桌子，“人生在世，怎么能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呢？哪有这么当面讲他人坏话的？无礼之徒，知道吗？”
    “可是你也说我了！”丹阳叹气。“对了，红叶说今日有贵客来访，木鱼大叔，你去吗？”
    “不去！”
    “那好！”丹阳把袖子一挽，从水里把乌龟一捞，“我带你去。”
    “……”
    赑屃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了，动不动就动手真是没礼貌没教养，然后赑屃就问丹阳你亲人何在？
    丹阳昂头看天，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这么一算，只怕是最小的青岚也命归黄土了吧。“嗯——大抵是死透了……”
    赑屃一听不禁沉默了，好久才道，“原来是这般，丫头，是大叔我唐突了，你，莫放在心上。节哀顺变！”
    “不呀。现在他们应该是投胎了吧。”都已经投胎了，日后还是有法子见面的，虽说不知道还认识不认识我——“木鱼大叔，你说孟婆汤是不是很灵呀？”
    “那应该是灵的吧。”赑屃心里纠结了下，这姑娘怎么还是个说话没头没尾的？
    丹阳听了这话就知道赑屃铁定没喝过孟婆汤，看来改日是要去冥府向孟婆讨教讨教。
    忽的雷声大作。
    丹阳古怪地抬头瞅着明媚烂漫的天空忽然之间多了灰蒙蒙的云，接着就下起了暖阳阳的雨点，透着金光闪闪，哗啦哗啦往下掉。
    还没等丹阳反应过来，那云又飘到别处，雨亦停了。丹阳抹了一脸雨水，眨眨眼，“这是？”
    “晴天下雨，狐狸嫁女。”
    “哦哦，青丘的公主要嫁了？”嫁就嫁，怎么嫁到西方神宫来了？
    赑屃为难地摇摇头，“不可能呀！”
    “怎么了？”
    “狐帝他，没女儿呀……”
    丹阳眨眨眼，难道是，“嫁儿子？”
    此等好戏，再不看那就没了！丹阳果断跟上那云，一直跟到了明冁呆着的正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