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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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Ⅴ)
七月初五这一天,东院一天都在擂鼓鸣锣。绯云的笑声即使是在喧嚣的人声中也格外清晰。她的得意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陈年将江南有名的戏班子全部请到了陈府,只为博红颜一笑。
我的身体自从上次在花园见过白球后便一直都不稳定。精神好的时候可以去向陈年请安,但是每次回来后都会觉得很累;精神不好的时候便只能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无力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只不过今天。。。心里不禁想笑,陈年啊陈年,你当真是薄情。
“明喜,水。”我对刚刚进来的明喜吩咐道。明喜很快倒了杯水,我看了看她,平时便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如今绷得更紧,让我也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我接过杯子,仰头喝净,然后挥手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你去忙你的吧。”明喜行了一礼退了出去。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思维渐渐模糊。。。
“啊——”尖锐而凄厉的叫喊让我猛地惊醒,窗外漆黑一片,但那似乎从地狱深处发出的恐惧的喊叫却如同撕裂的锦缎般久久不散。这是绯云的声音,是什么让绯云如此害怕呢?我揉了揉耳朵,心里轻轻笑了一下,怕是见鬼了吧?虽然这跟我是没有什么关系。。。我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地唤来明喜,让她去打听一下。明喜听后急忙跑了出去,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将被子向上拉了拉,今夜还真是冷呢。。。
(Ⅵ)
东院的事虽被绯云和陈年严令不准提起,风言风语却还是被敏感的下人们传了出去。更何况,这其中本就掺杂着太多的事实。我倚在床栏上,细数不断飘落的树叶,想起四月樱花灿烂飞扬之时,不由的思索,在这棵美丽的樱树下,是不是也埋藏了谁的尸体,而这棵樱树,是不是也竭力地吸收着那尸体的一切,然后毫无顾忌的绽放着呢?
周月华,这个已经快被我忘记的人的名字,正在被人不断提起。我下床倒了杯茶,慢慢地品着。两年前,周月华,陈年的第一个正室夫人,由于妒心过重,妇道不尊,被陈年砍掉右掌以示惩戒。后自认罪孽深重,于七月初五在卧室上吊自杀。
我又抿了口茶水。陈年是如此冠冕堂皇的说着周月华的死因,只是这次的事件彻底击碎了这个事实。若为认罪自裁而死,缘何绯云的卧室出现了一滩鲜红的血和右掌的血手印,以及一段如雪般苍白的白绫?早先便流传的那些若有若无的只能算是“谣言”的东西已经成为了确实的真相。陈年现在有口难辩。
我晃了晃杯子,水波摇曳不定,如同此刻暗涛汹涌的陈家和心怀鬼胎的各人。
“您真的认为那是死因吗?也许下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就是您!”警告的话语在耳边再次响起。我闭上眼睛,那个城府最深的,究竟是谁呢?
诡异事件后的第三天,陈年差点杖毙了几个下人。原因是他们竟敢出言不逊,忤逆主人。听着几个不断喊救命的惨叫声,我不禁摇头,出言不逊?这理由谁信?恐怕他们是说了比不逊的出言更让陈年无法接受的东西吧?本来已趋于平静的死水再次被翻搅起来,连表面的稳定竟也无法维持。我拨了拨越来越暗的蜡烛,希望它能烧得亮些。可惜,灯芯已经燃烧殆尽,不管再怎么拨弄,始终无法明亮起来。
(Ⅶ)
我再次来到东院时,绯云正坐在陈年腿上喂他吃东西。看到我过来,陈年冷冷的看我一眼,没有说什么;绯云的眼里则闪过些许恶毒的光,转眼却又变得有些高傲。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我低下头做出柔顺的样子。那天闹了那么大的动静,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却也并没有让陈年惊慌失措,我不得不佩服起江南陈家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力量。
一阵晕眩。绯云身上的香气比以前要浓厚许多,况且又在厅内,熏香满室,让一向喜欢清香的我有些吃不消。手稍稍举起轻揉了一下额头,绯云突然开口道:“少奶奶如果不舒服就不用常来了嘛,少爷和我都希望您能快点好起来,您躺着休养就好。”我抬头,碰上陈年赞同的眼神和绯云肆无忌惮的高傲表情,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白球在此时却突然跑了出来,在我脚边不断地蹭来蹭去,一脸撒娇的模样。我一惊,刚想俯下身去摸摸它的头,绯云的声音却突然尖锐的响起。
“白球!”我抬头,看到她一脸的愤怒与不甘,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绯云上前一步抱起白球,然后直起身恶狠狠的看着我。我有些吃惊的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毒,那眼神似乎要将我吞灭般骇人,竟让我无法移开目光。陈年此时站了起来,恶狠狠地对我吼道:“贱人!还不快滚!”我踉跄地后退两步,转身跑出了东院。
(Ⅷ)
我扶着树不断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明喜追了上来,帮我拍被顺气。我平静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对明喜说:“去帮我煎些安神的药吧。。。”大概是我苍白的脸色过于骇人,明喜毫不迟疑的去执行了我的命令。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的唇渐渐扬起。开始只是若有若无,现在却浓郁四溢了吗?怡亲王果不欺我,天堂散的威力果然不寻常啊。
我慢慢地踱回房间,无力的躺在床上。过了不久,明喜端了安神药进来,看着我一滴不剩的喝下。我将药碗递回给她,挥手表示我要休息。明喜乖巧地收拾着碗。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轻轻出声:“你的任务完成的不错。”
明喜回头,依旧面无表情。她淡淡回道:“多谢主子夸奖。”
我轻轻一笑。她似乎是不想看到我一般低下了头。我从娘亲刺绣的夹层里拿出了一粒白色的药丸,一股清香幽幽地飘在房间里。明喜猛地抬起头,我扬起唇角,将它吞了下去。清心凝露丹,可解天下之毒的神药,就这样又被我吞下了一颗。
我抬头看着明喜。她的眼中有痛苦,有愤怒,有嫉妒,却独独少了恨意。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深吸一口气,用与以前无异的平静语调说道:“如果您没事吩咐,奴婢先行告退。”我轻轻一笑:“嗯,你去忙吧。注意安全。”
当黑夜降临时,陈府西院突然失火。西院是陈府的祠堂所在地,失火使得陈府上下惊慌失措。偏偏这两天水源不足,陈家的丝绸庄又因为一宗大生意被抽走了一半下人,折腾了一个时辰,火竟然越扑越大。众人正急得焦头烂额,突然一阵凄厉的尖叫划破嘈杂的人声直击众人耳膜。那是一种疼痛的、对死亡的恐惧。是绯云。我立在二楼的卧室窗前,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正在燃烧的一切。我看到陈年惊慌失措的表情,因为绯云的尖声嚎叫还在不断传来;我看到众人进退两难的犹豫,因为大火越烧越旺。陈年,你对绯云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啊,关键时刻连一个人去保护绯云的勇气也没有吗?难怪周月华要用死折磨你。
陈年最终唤了一个仆人与他同去。只是已经晚了,绯云的声音已经微弱且终至没有。我关上窗,拨弄了一下蜡烛,笑了。
(Ⅸ)
我使劲咳嗽了几声。此时明喜一定是不在的,她一定是迫不及待的去找她的主子了吧。我躺回床上,听着周围嘈杂的人声,隐约可以分辨出惊叫声和哭声。奇怪的是,明明这么吵闹,我却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香甜。
第二天,我让明喜服侍我更衣,随后踏入了东院。明喜的脸色很是不自然。我微微一笑,她竟然在担心我,真是有意思。东院少了绯云在世时的生气,配着白色的帷幔,竟然也有些阴森。脚步轻移,我已来到陈年面前。他的目光原本有些呆滞,脸色也苍白的像死人一样。见我走近,原本没有焦距的眼睛突然就活了起来,看着我的眼神,有厌恶,有愤恨,有恶毒,当然,也有恐惧。
呵,把我看成是周月华了吗。我嘲讽地想到。昨夜,当人们闯入绯云的房间时,她的全身上下已经被白球抓的皮开肉绽,面目全非。可怜生前花容月貌,现在确是副支离破碎的景象。而白球,却趴在绯云的身上呜呜叫着,嘴里还叼着从绯云脸上撕下的一块皮。白色的皮毛血腥点点,眼睛在夜里散发着蓝幽幽的光,如同索命的冤魂,看得众人毛骨悚然,竟不敢走上前去。白球看到屋门大开便夺门而出,却被惊吓到极点而疯狂的陈年一棍打死,当场脑浆迸裂。陈年并没有因此停止殴打,他不断大叫着,一棍一棍的打在白球的尸体上,似乎是将自己全部的恨意倾注在棍棒上,直到自己筋疲力尽。
陈年反常的反应,使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周月华的惨死。不由的猜测是不是周月华的魂附到了白球身上,否则绯云一向疼爱的白球怎会突然发狂杀死主人呢?
陈年盯着我看了半晌,我故作惶恐的低头,轻声道:“我来送送绯云妹妹。。。”
“啪!”话音未落,一个巴掌干脆利落的落在我脸上。我惊愕的抬头,陈年不知何时已站在我面前,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他指着我声嘶力竭的喊道:“你这个贱人!你这个贱人!生前就折磨我!死后竟然还不放过我!这次我非杀了你!非杀了你!”说着扑就上来掐住我的脖子,我脑中突然闪过什么,可是此情此景让我无暇细想,只能试图使劲掰开他的手,同时断断续续地辩道:“相公。。。你醒醒。。。我。。我是。。俞。。黛啊。。”周围的下人连忙上前拉开陈年,我终于觉得脖子松了口气,暗自后悔为什么要离他如此近。我一面顺着气一面偷瞄陈年的表情。他被众人拉回了座位,但仍旧双眼血红的瞪着我,更衬得脸如白纸。我害怕的低下头掩嘴咳嗽着,心里却很愉快。不枉费我打扮得像周月华,虽然只有三分像,但是已经对陈年造成了不小的刺激。看来这一趟是来对了,天堂散的功效并没有消失,陈年的幻觉似乎比绯云还要严重。
“滚!”陈年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起伏的胸膛证明他刚才掐我时用了不少力气。我抬起眼泪汪汪的眼睛,做出向前走两步的样子。陈年在瞬间向后缩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又想站起来,看来我只要再走近一步,就会重蹈覆辙。人在害怕过度后,会变得如此疯狂吗。我将眼中的笑意隐藏在表面的害怕之后,咬了咬嘴唇,向他福了福身子,在众人同情的注视下,掩面跑出了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