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的时候，妖界下了一场雪，絮絮扬扬的，包裹了整个妖界，十分罕见。
    今年是沧娈生在妖界的第一千六百个年头，今天是她一千六百年来第一次看见雪。
    真冷，今年特别冷，沧娈不由得裹紧了衣服，随即又张望了眼闭目讲课神色从容的云炼师，他都不怕冷的么？
    “如今天下，乃三界众生。”云炼师富有感染力的声音飘荡着。
    沧娈冷得直打哆嗦，眼里却尽是鄙夷，她实在是很想告诉云炼师，就算打着瞌睡她也知道接下来他会说些什么。
    云炼师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继续道，“三界之内，芸芸众生，仙界、妖界与人界相并存！妖界仙界是三界中最为长命的种族，皆以一百年为一岁。”
    沧娈暗暗地想，谙熟于心是没错，但是云炼师如若让她说出个中道理，她定然是哑口无言的，所以还是不要说好了，她不禁缩了缩脑袋，免得把自己栽了。
    天上一直絮絮地下着雪，一刻都不曾停下，没多久，积雪就没过了脚踝，脚底缓缓地传来冷意，沧娈又冷得打了个寒颤，心里暗暗地咒骂了声，这鬼天气。
    “沧娈，”云炼师闭着眼一字一字有节奏地说“为何心总是不能静？”
    沧娈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云炼师是不是长了很多双眼睛，一双闭着，另一双却无时无刻不盯着她？一想到这，她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据说云炼师已经有三四千岁了，可他长着一张招桃花的脸，十分精致，不过长得俊美归俊美，谁让他一整天总是一副老生长谈的模样，怪不了她总叫他“云炼老头”。
    沧娈不禁狠狠地给了云炼师鄙夷的一眼，埋怨道，“云炼老头你还说呢，每次都念叨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我都听了八百年了，你怎么就不能换些新鲜的玩意儿呢？”
    云炼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一本正经：“世道没变，伦理怎会变？况且，这些个怎么就成了乱七八糟的了？沧娈，静由心生，心若想静，纵使人不安，心也能静，而心不想静，哪怕人再安，心也不能静。”
    锦阳本来还是端坐着由着沧娈耍小性子，这会儿一看有些过分了，他才起身拉住满面鄙夷的她，歉疚地说道，“云炼师，方才沧娈愚鲁打扰您了，锦阳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
    云炼师眉头舒展了，轻笑道，“不碍事，说不定哪一日这些个天理伦常就当真改写了。”
    虽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沧娈还是不忘给锦阳鄙夷的一眼，自己要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接了下茬。
    锦阳仿佛没有看到沧娈鄙夷的眼神，他背后是明晃晃的白色雪花，刺得人眼睛生疼，也不知道是雪花发出的光，还是他周身环绕了一圈光晕，总是觉得他实在是耀眼地让人挪不开眼。
    锦阳浅浅地笑了，他早猜到这小妮子一定不会闲着，定会鄙夷地给他一眼。
    沧娈拄着脸，目不斜视地看着锦阳近乎完美的侧脸，思绪飘到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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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岌哥哥，不要走，留下来陪娈儿。”她正抓着一个黑衣男人的衣角，不停地乞求，眼里噙着泪水，似是有万般的不愿意，不舍得。
    “娈儿，颜岌哥哥有要紧事，等到颜岌哥哥忙完了就回来一直陪着你，一辈子都陪着你好不好？”黑衣男人蹲下来，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满脸尽是宠溺，便是连动作，都宠溺万分，他不由得亲了她粉嘟嘟的脸蛋一口，才转过身，毅然离开，他也是万般不舍得，可他是冥界之子，绝不能被儿女情长牵绊。
    她单薄幼小的身子拼尽自己的力气，不停地追逐着远去的人，眼里的泪水似是流不尽一般，不住地往外涌。
    自此之后，她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夜夜盼着她的颜岌哥哥回来兑现他曾许给她的诺言。
    直到那日沧兰领着年幼的锦阳出现在她的面前：“娈儿，这是锦阳，以后他会陪着你。”
    她从来都没有把沧兰当作自己的娘亲，她的娘亲杀了她最爱的爹爹，这恐怕是世间最大的笑话了吧。
    没错，她是妖，她们是妖，妖是没有人性的，妖是没有心的。而且沧兰的心狠手辣，三界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即便是如此，她仍然感觉到自己的心抽痛着。
    从那之后，沧兰很少回嶷风，直到带回了锦阳。
    锦阳？娇小的她讪讪地看着他，像一只小白兔。
    她看见有一个极为耀眼的人从远在天际的地方向她走来，身着白衣，点缀着点点金色的花纹，栩栩如生，长及腰的墨色长发华美地倾在身后，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再风华绝代的花朵都甘愿凋零。
    一双如画的丹凤眼，有着看尽世事的淡然和冷冽，眉间虽还有些稚气，却怎么都掩不了那剑眉与生俱来的霸气。
    这世间再没有什么容貌，配得上惊为天人这个词语，再没有什么人，能倾泻如月光如瀑布般，倾进她的心里。
    “锦阳，沧兰为什么把你带来嶷风？”小沧娈如一只好奇的鹦鹉，常常缠着个头比她大了很多的锦阳不放。
    “嶷风王说我是练武奇才，她要培养我，日后与她一起保护嶷风，等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年幼时的锦阳自是心高气傲的，他觉得一个小丫头成天半步不离地缠着他，实在是很丢面子的事，虽然他并不讨厌被她缠着的感觉。
    “吃娈儿一拳。”小沧娈粉嘟嘟的拳头一拳敲在锦阳小却结实的身板上，然后“嗷嗷”地喊疼，她打了人家，反倒是她自个儿吃了亏了。
    再大一点，她已经伶牙俐齿，出落得亭亭玉立，再不是那个哭着鼻子追着人跑的小姑娘，她仍然爱缠着锦阳：“锦阳，你为什么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十七岁的锦阳已经拥有成年人的体魄，他懒懒地，声音却是魅惑无比：“我为什么非要知道？怎么？你希望我走？”
    她微微一愣，对啊，自己何必太在乎他的来处，只要知道嶷风会是他的留处，便足了，她笑眯眯地说：“不不不，怎么会呢？！”
    再后来，她就再没有问过诸如此类的问题，可她不说，并不代表她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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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娈姐姐，娈姐姐。”云炼阁里走进来一群大小不一灵气逼人的莲藕人，煞是惹眼，它们围住沧娈，踮起脚尖扯起她的衣角，娇滴滴地唤道。
    沧娈冷得直打颤，一不小心差点儿踩了站在她脚边的小藕人，她立刻收回脚，莞尔，：“怎么全跑这儿来了？”
    莲藕人本就娇小羸弱，又迈着极小的步子从寝宫跑到云炼阁，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些个稍稍走得快一些的小藕人倒伏在地上嚷嚷着自己断了手断了腿。
    沧娈简直是笑惨了，倒真是断了手断了腿，看来这些古灵精怪的东西是上天赐给她的宝物，当年她也只不过是把颜岌留给她的莲花种子给扔入醉墨池里，谁晓得莲花吸了妖气，竟成了精，便生出这一群莲藕人，憨态可掬的，倒是能惹人笑开了颜。
    “娈姐姐，你可当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小藕人看自个儿的娈姐姐笑得这般欢快，当下便乐了，也便耍起了宝来。
    沧娈拎起地上断了手脚的藕人，笑得极深：“好，我便怜香惜玉给你们看看。”她一边说，一边拎起掉在一边的藕臂，接骨本不是什么难活，只要把断了的手脚放回原处，藕人天生灵气，长回去也是一眨眼的事儿，沧娈硬是给接错了地儿，藕人看着自个儿的手都长歪了，顿时也明了了它家娈姐姐的“怜香惜玉”。
    “娈姐姐，你好狠的心呀。”藕人倒也不惊不乍，它们已经看惯了它家娈姐姐做这种事儿。
    沧娈当下便使了坏心：“再敢说你娈姐姐心狠，姐姐便挨个儿‘怜香惜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