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永夜同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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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斜斜细细地挂在树梢头,暮春时节微带着点凉意的风透过殿门吹入太极殿内,焚烧着的安息香于是变得轻盈浮动。已近夜半的太极殿中依旧灯火通明,穿青衣的内侍们一个个站在廊下,恭敬顺目。殿内,世宗着荼白锦缎中衣,外罩霜色对襟大袖直掇,发用琉璃宝簪,在宫灯下甚是流光溢彩,正坐于屏风前的几案边,批阅朝臣的谏言。
世宗甫即位便勤于政事。他很清楚他的父皇留给他的是个千疮百孔的国家,积贫积弱,内则民心欠安,外则夷狄相抗。他有心要改变这一切,做出如同高祖太宗那样的辉煌伟业,保住大齐的天下。
先帝真宗喜好佛道,不管政事,一味兴修道观寺庙,敛民之财,致使民怨沸腾。百废待新,或许正是世宗所面临的局面。每思及此,世宗总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想到日间宁厉所说安民心的话,世宗吃毒的很。虽然在心里无比明白,大齐正在丧失民心,但表面上又不愿承认。于是他下令让宁厉去迁移灾民。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后悔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想到此,世宗紧握住手中的朱笔,狠狠地将之折断,扔到殿中,厚重的赤朱染红一片木质地板。
殿外忽然一阵细微响动,黄知恩在殿门外细声道:“陛下,德妃到。”世宗收拾起心情起身道:“进来。”
殿门开启,德妃款步进到太极殿中,却是高冠广袖楚宫装:素色地绣缠枝莲花纹样上襦,蓝地湘妃色团花纹样高腰下裙,配玉色帔帛;绿云高挽,簪一只牡丹金步摇。她绕过那支折断的朱笔,来到世宗身畔,柔声问道:“陛下何故神伤?”
世宗示意她坐下,道:“你又为何还不曾睡下?身重不比往日。”
德妃道:“妾心不安,不能为陛下分忧。”
世宗揽过德妃的肩膀道:“满愿啊,你只要为我管理好内宫就好。如今,我尚未立后,内宫中你的品秩最高,性情又温和,由你来管,我心甚安。”
德妃丁满愿郑重道:“妾身定不负陛下所望。”
世宗笑道:“罢了,不用如此,你现在养好身体,为我诞下皇长子才是正事。”德妃略带羞赫,微微低头应道:“是。”世宗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鬓角。
此时,世宗作为陈虞,一个芸芸众生中的寻常之人,虽然满足于丁满愿的温顺,内心却又感到无比的空虚。但陈虞,陈启夏毕竟不是寻常之人,他是大齐的皇帝,是人间的王。所以他也必须忍受一切,包括精神上的孤独。
此时世宗和德妃,真值青春年少,都是如此明艳动人,正是璧人一对,恩爱非常。
黄知恩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副恩爱的模样,敛眉低头奏道:“陛下,谏议大夫,典农中郎将宁厉,方才在政事堂外廊下晕厥过去,送宫内太医署了。”
世宗皱了皱眉:“他从议事完就跪在政事堂外,还没有放弃吗?”黄知恩应道:“正是,陛下。谏议大夫跪谏于政事堂外五个时辰。”世宗站起身道:“哼!好个宁厉,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固执的人。”黄知恩低头不答,丁满愿担心地望了望世宗,欲言又止。殿内一时悄寂无声,唯有火烛舔嗤的响动。世宗沉吟好一会,道:“去太医署。”
太医署位于皇宫右庭掖,是隶属于少府的太医院。本来以宁厉的身份,应该由隶属于太常的太医署治疗,但宁厉在政事堂外晕厥,太过意外,又兼离太常寺较远,黄知恩便将他抬到了位于皇宫中的少府。
世宗到太医署的时候,宁厉已经清醒过来,有两个医官正在为他的双腿推拿。太医署令闻多(字择善)在一旁开药方,一边道:“医人开药方要对症,医国规谏也要对症,如你这般两腿一跪,跪个半日就能跪出个兴盛的大齐来吗?”(窃于《大明王朝》)宁厉道:“太医令说的是,是厉无知。但是厉的兄长曾对厉说过‘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坚持我心中认为正确的事,我不后悔这么做。”闻多叹道:“陛下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即为百姓好,就该好好学学君臣相处之道,不该如此固执,不知变通。”宁厉沉默片刻道:“厉明白。”
太医令写完方子,传给医官,道:“去药房抓药,即刻煮了来。”拿医官便退了出去,看见门口世宗,赶忙行了礼,屋内诸人也都省悟世宗来访。
世宗进来时见宁厉想要起身行礼,硬声道:“你躺着!”
宁厉还是坐了起来,道:“陛下,失礼了。”世宗看他略微凌乱的发髻,疲惫的神情,忽然生出一种怜惜的感情,对他这种固执的怜惜。但另一瞬间世宗感到这种感情万分好笑,漫说是固执的人他也见过不少,就算没有见过,也不该对一个臣子有怜惜之情。
“你们先退下吧,我要听听谏议大夫的谏议。”世宗说道。太医令及两个医官于是告退。宁厉并不言语,只是看着还有些僵硬的双腿。
屋外黄知恩,闻多贮立廊下,并无言语,屋内也无一点声息。世宗在屏风前坐下,正对着宁厉,细细看了他一回,骨秀神清,温然若玉。宁厉承受世宗打量的眼光,也不言语。
良久,世宗问道:“你说民心,民心何处?”
宁厉抬头,正对世宗道:“在陛下手中。”
世宗微愣,伸出手来,握拳,道:“可我感觉不到!”
宁厉道:“陛下应该放开手。”
世宗看着宁厉,摊开手掌,道:“如此?”
宁厉微笑道:“正是。”
世宗若有所悟。凝视手掌,苦笑道:“我能重新收回先帝失去的民心吗?”说完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把心里所想尽数吐露了出来。世宗心里突然开始痛恨其眼前这个人的温润以及让人毫无防备的气质。
宁厉也有些困惑,从未见过这么犹疑样子的皇帝,恭敬地道:“子不语父之过。如果父亲有错,儿子无法劝谏,那就去补过。相信陛下知道如何做。”
“你呢?也要去弥补你双亲的错误?”世宗不满眼前的情势,刻薄地反问道:“还是说你不知自己其实是名义上的叔叔的子息?”
宁厉低头不语,世宗便觉无趣,起身道:“明日你在修养一日,后日出发去太原府,我会给你金节杖。至于安不安民心,你可以看情势而定。”说完挥袖而去。
门外黄知恩和闻多贮立。另有一医官端药侍立,世宗遂说道:“送进去吧。”
屋内宁厉一脸泣然。
后记:终于写到让宁厉和世宗陈虞酝酿感情了,高兴中~
希望不会太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