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天下》 第一部 一朝沉冤终得雪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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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间,仿佛听见邈远的歌声传来,“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碧绿的莲叶田田,一支支挺秀的荷花出水而立,幽香淡雅,气质皎皎不染纤尘。采莲的兰舟划开清波涟涟的水面,莲叶下露出女子娇妍的脸庞,纤纤素手折下一大朵翠绿的莲蓬,如此开到荼蘼的花事盛景,唯在南国。
妈妈浣昭出身江南连州的商贾家族,我在年幼时曾跟随妈妈归省,在连州的外祖慕容府中也住过一些时日,现在回想起来,我连外祖父母的面貌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十分和蔼的老人。
我仿佛又看见我小时候的样子,大约只有四五岁,头发梳成两个鬏,整个人如粉团捏就一般,五官没有一处不像妈妈。
我从水下冒出来,藏身在一片缱绻的荷叶下,一双圆圆的眼眸,机灵地看着站在河阜上的妈妈,她一袭白衣地立在那里,绝代风华压倒一池荼蘼盛开的荷花,温婉地对我浅笑。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荷叶的碧绿和荷花的洁白嫣红,被搅浑在一起。而我此时的意识却逐渐清明起来:我明明是通水性的,为什么却记不起落水以后的所有事。
身边有个声音在梦呓般的呢喃,“再看你一眼吧……”那声音柔和得宛如一汪春水漫过,温柔却是无孔不入地摄入人心深处,仿佛不是在耳边听得,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心壁上带起的回声重重叠叠,使人听着坠入愈深愈沉的迷蒙中。
我清晰地感觉到,那人熏然的呼吸言语犹在耳畔。可是我却是无任如何不能从连绵不绝迷梦中中醒来,仿佛被梦魇紧紧攫住一般,从支离的梦境辗转到另一个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我费力地睁开眼,我正躺在一张白玉榻上,头顶上铺天盖地的洁白素纱笼罩下来,层层交叠的素纱将光影过滤得极淡极浅,缀在素纱上白玉雕琢的铃铛,随着素纱的拂动,发出玉质清吟的声音。我一醒来,触目皆是纯粹到苍茫的无瑕白色。
四周乳白的烟霭缭乱,朦朦胧胧的,一切都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我尝试着动了一下,仿佛一脚踩在了虚浮中,手掌舒展开时,手心中宛然停驻着一抹细若游丝的云气,仿佛可触可摸一般,当手指收拢,又分明是无形无质的东西。
我一时都分辨不清我到底是清醒的,还是从一个梦又沉入了一个梦。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又是梦中邈远缥缈的歌声,绮霜阁的旧景又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
那一树的梨花如雪。深深浅浅的洁白花瓣簇在枝头,如同皎皎的月华。风过则片片飘落,如蝶舞翩跹。
拂面生香,柔软的花瓣,铺在青石地上,如一层纯净的落雪,踩上去竟有些不忍。
静谧无澜的一大片水面,宛如一汪莹润的沉璧,几支白色的出水小荷在缭绕的烟雾水汽间娉婷初绽,摇曳生姿。
葱郁的错叶交柯下,庭中的桌案上,瑞兽金炉中焚着悠悠的兰草香,袅袅的香烟氤氲萦绕,一袭犹胜梨花皎然莹洁之色的白衣,素色的裙衫曳地,若流霞般姿态轻宜。
我看见一个纯白的剪影,青葱般的手指拂过乌木琴的每一根琴弦,那纤细的琴弦在淡淡的烟雾中,仿佛凝结了细密的水珠,弦身浸润得光泽晶莹。
在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我隔着一面湖,怔怔地看她。
我终于明白当初在绮霜阁前,枯等了四十九天的丰熙帝,在见到我假扮的浣昭临水出现时的一刻,是怎样难以言喻的错愕、震惊和狂喜。
是她?!
一袭白衣飘然若仙,宛如凌波独立。从那纯白的光影中浮凸出来的笑容,盛开的一片茫然的虚无中。正如那晚在绮霜阁中的情景,那凝结的白光竟在错错地弥漫消散。
“妈妈。”我大喊,一时间也像那日的丰熙帝一样,要涉水过去,脚崴到的地方突然剧烈地痛起来。
“小姐,当心。”有人从一左一右扶住了我,记忆如流水般门上心头,扶着我的人正是带我来这里的白衣女子,面纱在她们如兰的吐息间轻盈吹拂。
“放开我!”看着她们如花娇颜,我却感到没来由的憎恶。
水面的那头,凝结的纯白的光影已渐渐模糊,一颦一笑仿佛还铭刻在那边充盈着花香的空气中。
“走开!”我用力甩开她们的手,踩入清冷的池水中,脚下格外柔软的湖泥仿佛不能承受我的重量一般,在缓慢地塌陷。
幽幽的声音再次传来,“真是固执啊……”
无数道白绫从身后飞出,白色在我的周围密织成网,令我无所遁逃。
我尖叫一声后退,想要摆脱这样兜头兜脑覆压下来的白色,却感觉春蚕抽丝般束缚得越来越紧。蓦地又仿佛泥泞地从一个梦境中涉出,我感觉还是躺在清凉的玉塌上,睁眼时重峦叠嶂般的素纱,伴着白玉铃铛的清吟从头顶覆压下来。
那般重叠纠葛的白色中,视野却如同入暮般黑了下来,洁白的梨花在骤雨中打湿,娇嫩的花瓣被冷雨侵蚀出透明的颜色,摧败零落,碾作香尘。红藕香残,花瓣饱满、色泽嫣然的荷花寂寞地萎靡,然后从水面静静地沉下去,了无声息。
她也不见了。
那凝结的纯白光影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