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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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过转眼,已是岁末。
其实这是刘可培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那么大的雪。湘西不常下雪,即便是下,也是零星的几
点几片,矫揉造作地落下来,还没到你的手心,就都化了。却何曾见过北国的雪,大片大片
的,肆无忌惮的,张狂肆意的落,仿佛是能吞没了一切的气势。
昨儿下了一整夜的雪,他醒来的时候,耳边已经是鞭炮声声了。能听到孩童笑闹的声音,很
多人的欢声笑语,却……有种恍若隔世的味道。自从双亲死后,这样的日子就好像不曾有过。
“刘公子。您醒了么?老爷请您一起去用早点。对了,爷还说,若您顺路,去唤唤葛上尉。”
几声敲门声,而后是恭敬的女声。
“诶,好。”
不想动,身体是从未有过的疲惫,想就这样躺在床上,可总不能让人张司令的“请”空了
不是。于是起身,手摸索着去找衣服,可一碰就愣住了。柔软的绣袄,透着股白梅的冷香,
是那个人拽着自己买的,他不要,那人却是硬给他披上……
明明一个月前就想离开的……可每一次都被那人生生错开话题……自己也是不想吧……不
然,为什么那人不过是无言地看着自己,自己就会不再提及离开呢……哼……
自嘲地笑着,穿上衣服,最后无声地看了一眼房间,便合上门向葛帅奇的院子走去。
葛帅奇皱着眉睁开眼睛。早上的这个时候,一直都是他身体最无力的时候。有些吃力地撑起
身子靠坐在床上,床边的暖炉熊熊地烧着,他望着里边红彤彤的炭火出神。似乎……那么多
年来,每次都是回过神的时候,便是新年了。童年的时候,忘记过年是因为生活,而后,是
学业,在后来,便是无时无刻的任务,身体的每一根弦都是紧绷的,没有一刻可以放松。可
如今……这个年,还真是难得的清闲啊。可以这样等着明天新年的到来……
“葛帅奇,你醒了不?”正想着,门就被人不客气地推开,一股冷风从门口卷着雪花吹进
来,刘可培也不看床上那人,自顾自地拍落了肩上的雪,然后便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张学良摆了席,你倒好,还真是不客气。对了……”
抬起头,看着那人坦着的胸口,别过脸,继续说。
“你呆在这里也已经2个月了吧……那张学良到还真是客气地不会赶你这个客人啊~~~~”
“是扣押。”葛帅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阎锡山和蒋公的形势已经越来越复杂,在最后的一仗没有清之前,他需要一个担保。”
“而你……就是那个保证?”刘可培挑了挑眉,似乎有点不屑。“蒋介石就这么放心让你来?
若他输了……”
若他输了……刘可培的心突然一滞。这话便堵在了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若蒋公输了,张学良自会杀了我告诉阎锡山他肯合作的诚意。”床上那人的声音亦如往常
的平静,听不出一丝一缕的波动,似乎他说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一般。
“……你早就知道了。”
“那你还来。”
“……”葛帅奇没有答话,只是穿着衣服。暗色缎子的百福绣袄,配了一枚青色的玉。头发
有些长了,有一些碎发随意地浮在耳畔和眼角。
“蒲墨惟应该告诉你,左盟的一切工作都就绪了吧。他应该就要回去了。”
猛得抬起头,刘可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葛帅奇……难不成,这人竟然……竟然是瞒着他看
了他的信么,他还以为,还以为这个人……
“我答应过你不会干涉你,自不会看你那些信的。你能知道的东西,自有人会告诉我知晓。”
似乎是看出他强烈的疑惑与背弃感,葛帅奇叹了一口气。
“你若想走……便走吧。”
没有在说什么,葛帅奇只是擦了肩略过那人出了门。
而刘可培却低着头站在那里,明明门被那人带上,明明没有寒风吹进来,明明屋子里烧着炉
火,可为什么,有点冷呢……
“好冷。”独自一人站在长廊上。
“是啊,上尉大人要不要喝碗姜汤暖和下身子,离吃晚饭的时间可还有些早。”于凤至站在
旁边。披着狐裘的女人,素颜,有着温和的气质。虽已经年过30,却带着来人舒服
之极的韵味。比张学良大了3岁,还是父母之命,这个女人,也是苦的吧。
“多谢夫人。”接过一碗微烫的姜汤,只喝了一口,身体就开始暖了起来,从脚心,
一直暖到了头顶。
“上尉大人似乎不太喜欢喝酒呢~~”于凤至瞧了眼在屋里大口大口喝着酒的张学良
和刘可培,这两人,原先是互不理睬,可到后来,反倒是葛帅奇被这两人冷落到了一
边。一样对酒的嗜好,一样豪爽的个性,可远比他这个冷淡而不常开口的人好的多。
点点头算是回答。
“臭小子,你耍赖。”
“耍赖怎么了,你才是老不正经,哼。”
“再来再来,我倒是不信我今儿划不过你。”
身后喝的醉醺醺的两人又一次传来熟悉不过的争闹,葛帅奇的眉头一蹙。
“夫人,我……出去走走。”
“要不要派小厮跟着……”追出几步,看到那人连头也不回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女儿跑过来拉住了她的衣角,示意自己想要母亲的陪伴,于凤至转身便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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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着的细雪的天空,地上积了厚厚的雪,着眼到处白茫茫一片。而平日里热闹非凡的街道,
如今却只有三两个人影,想必,这个时候,每家都忙着晚上的团圆饭吧。
每家每户门庭上挂着的红布灯笼都已经点了起来,偶有一阵风过,便摇曳了一片,晕下写模
糊不清的影子。
一步步地踩在雪上,雪在脚下传来被挤压的声音,柔软的,感觉。很平静,心,就这样平静
了下来。
“请问,你是葛帅奇,葛爷么?”
一个人唤住他。回身,看到一个青衣小厮,面目似乎有些熟悉。
“葛爷,小姐请你去前面的客栈一叙。”小厮抬手递过一个锦囊,而看到那个锦囊的瞬间,
葛帅奇便明白了为何这个小厮这般的眼熟。
“她怎么来了。”并不接过锦囊,葛帅奇的口气已经带了可察觉的责备。
“小姐念了您太久。”小厮似乎有些着急,可才说了一句便听到了对面之人的轻叹,似乎是
第一次……听到这个一直冷冷清清的人……露出这般的神情……
“罢了。蒋公可知?”
“蒋公和老爷已经首了小姐的恳求,也派了人来保护。”
“带路。”
“是,葛爷,请。”
才上楼,葛帅奇就被一个身子扑了满怀。
看着怀里那个泪眼婆娑的丫头,除了无奈还有满满的疼惜。抚摸着孔令仪的头发,良久,怀
里的人才抬起了头。
“葛哥哥……”带着哭腔的呢喃。
“你啊,怎么就这么任性。”
“蒋公介绍我和一个大我20岁的老男人订婚,你说,我不来……我再不来……”这一提,
却又是泣不成声。
葛帅奇想起不久前李修寄来的一封信上的消息。胡宗南……他记忆中的这个男人很是能干与
强悍。黄埔军校毕业的,亦是蒋公最得力和忠心的助手之一。深受器重。
“他人虽大,却成熟,人亦是不错的。”
“葛哥哥!”红红的眼睛瞪着这个故作不懂的男人。她怎会不知道,这个人,再避着她。她
求了蒋公多久才得到这个机会,蒋公应了他,若她能自己得到她的爱情,便不再干涉她的婚
姻,这样的机会,她等了多久,想了多久。
“天气冷了,怎么也不加件衣服,若你病了,姑父姑母和蒋公都该心疼了。”
“我已经16了。我,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不再是那个在日本遇见你的小孩了,你懂不懂。”
孔令仪拽着葛帅奇的衣领,笑得有些难过。“我……”
“令仪。姑父姑母与我有养育之恩栽培之恩,而蒋公则与我有提携之恩,他们,都是值得我
付出生命之人。而正因为如此,我不会欺你。”
将怀中的女孩的手拉开,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眸子,这般认真而不可置否的语气。
“……”
“今夜就回去。虽说有蒋公派人守着,张学良毕竟不是什么软角色。若让他知晓,难免引来
不必要的麻烦。”
“……”
狠狠地拽过眼前之人的手,看也不看地咬下去,可眉眼抬起,偏生看到那人连眉也不皱地瞧
着她,看到那人见了她便含在唇角的笑,力气却似被抽走了……放开嘴,瞅着自己咬出的
血……
她气啊,她气这个人连让她说出喜欢都做不到,她恨啊,她长那么大,又何曾被人这样拒绝
过。
“你不想嫁,蒋公又怎么舍得逼你。你还小,终有一日,你会找到一个人的。”
看也不看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对这个比自己小了5岁的表妹,他的心,从头到尾都是温柔的。
“疼么……”
“你不气了。”
“对不起。这次是我任性了。葛哥哥,我和母亲说……我要去外国读书了。”
葛帅奇一愣,随即却笑了。
“是么……也好。你去了,多见些东西也是好的。”
“保重。”
“恩,葛哥哥也是。”
孔令仪看着葛帅奇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一次的道别,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