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日。躁动。
    从落地窗外望出去，庭院深深，只余一些阳光被绿色撕裂的破碎的光影在地上斑驳不清。
    而窗内，在白色灯光照射下微微泛冷的长桌边，各色的军官落座在长桌的两侧，或是紧缩眉
    头，或是窃窃私语，或是默不作声。
    “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下，那个默然不语的男人只是冷静地看着自己的一干重属
    下，眉头，不经意地皱起。
    “司令。”右侧的一个年过四旬，一看便是精明之人的军官侧过身子尊敬地探测着上
    位者的心意，小心翼翼，唯恐一步不慎惹了逆鳞。
    “葛上尉，不知道你对这次赤匪在湘赣一带的实力扩展怎么看？”
    众人的目光随着男人的询问落到坐在右侧靠后的那个年轻人身上。势力核心中，这般
    年轻的存在，足以显示这个青年的不凡之处，而能被司令青眼相看，更是惹了另一些
    不明事理的新入军官低声的议论不满。
    原本略侧低着头的年轻男人听到突然的问句，抬起头。略显消瘦的脸，墨色的修剪妥帖的发，微微抬起下巴，露出那双让人不忘的眸子。优雅地站起身，礼貌性地颔首，
    然后露出一抹淡若清风的笑。
    他白皙的肤色在灯光下越显闪烁着迷人的色泽。这个男人……出众地让人无法不折服
    于他的魅力。
    不过几句，便清晰地将自己的观点一一陈诉，看着首座的那人越来越明朗而满意地嘴
    角，最后道了一句谢谢，葛帅奇在众人的目光下落座。
    民国18年的南京。南京的夏天。
    空气中闷热得几乎让人窒息，没有一丝水汽的干燥，夹杂着细小的尘土，蒙在人的脸
    上，连想大口呼吸的酣畅淋漓都无法做到。
    “葛儿。今晚上可有空？”走出会议厅，孔祥熙微笑地打量着这个刚执行完任务回来
    不久的人，看着这个孩子的成长，他的自豪，不可置否。这个自己一手培养的孩子，
    一直贯彻着曾经许诺的誓言。
    “我一直愁没有好的机会去拜访姑父姑母。”
    “你这孩子……”看着葛帅奇不过站着晒了会太阳便微微有丝苍白的脸，无奈地叹了
    口气。“你姑母见你这样，想又是要心疼……她前几日刚从美国回来，带了些新药……
    我听李修说，你胡闹了。”
    没有什么表情的眉眼微微一颤。
    “是……胡闹了。不过都过去了。”
    大片大片的云，白的，软的，即使在那么刺眼的难过的阳光下，也有着……柔软温暖
    的感觉……就好像曾经一个人的笑容。
    不过一年罢了……除了自己又重了些的病，似乎那个人带给的记忆也已经开始模糊，
    不过一年罢了……
    那夜从高烧的昏迷中惊醒，不顾下属的劝诫，硬是拖着病冲到雨里。惊蛰……雷雨……
    轰鸣的雷声，瓢泼的大雨，这样不留情地冲刷掉一些，已经半塌陷的四方山台，没有
    血迹，没有黑色的烟，没有尸体。
    “都是些碎块，处理了。”拽着李修的领口，可以从他漆黑一片的眸目中看到自己几
    近执拗疯狂的神色。明明，明明心还在跳动，却有一种失去一切乃至生命的痛楚，这
    样的自己，陌生的让人害怕。
    看着李修那么坚定的眼神，手，颓然无力。
    “少爷。”念出这个已经有些遥远的称呼。李修看着这个自己从小跟随的男人，终究，
    强硬的伪装一点点转化为心疼。他们李家跟了葛家那么多辈子，对于他来说，守护他
    们的后人成长便是李修的父亲死时对他唯一的希冀。
    “少爷，请您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滚烫的，散发着浓浓的苦涩的中药，一饮而尽，任那滚烫顺着喉咙流淌进胃里，然后，
    什么都不剩了。
    “李修，名单怎么样。”
    “没有损毁，明日就启程，司令已经来催了。”
    没有声息的内室里，昏暗的灯光下，耳畔，只有雨声，雷声。
    …………
    “葛儿，那就这样了。令仪那孩子也念了你很久呢。”
    孔祥熙看着葛帅奇点头后满意地上了车离开。
    望着绝尘而去的黑色轿车，深深地呼了口气，压低帽檐遮挡这夏日的骄阳，修长地身影避过
    门口守兵的目光，一步步晃进了巷子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