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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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民国十七年。湘西。
刘可培抬了头看看了天。
天空被铁杆子划分成一道道的,本不大的一块,更是支零破碎。
那一小块天空里偶尔飞过几只大雁,于是刘可培的嘴角开始自动分泌起口水来,他想起三天
前自己打下来的越冬南飞的大雁,油肥油肥的,放在火上烤的时候,直嗞嗞地冒着油光。可
不一会他就被自己抗议叫着的肚子给打回了现实,认清了他已经饿了一天一夜的事实。早知
道就不应该负气摔了那碗饭,虽然是臭了的,不过好歹现在饿不死。
“你爷爷的,放老子出去。”他受不了地踹了下铁门,那铁门吱吱咔咔响了一阵,然后一切
都又恢复了平静。
“喂,臭小子,安生点。”原来蜷缩在角落的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蠕动了一下,一个低沉发闷
的声音传出来,那声音哑的厉害,带了种铁锈的冰冷钝感,让他不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呸,这‘楼子’果然尽是些怪人。”嘟了嘟嘴,刘可培使劲紧了紧裤腰带,既然喊破了喉
咙也没人理,那自然是要少喊少动,他可不想再浪费力气在这个上面。
三天前……三天前……
三天前刘可培还是一个快乐的自由自在的小土匪,虽然因为身子单薄的缘故老是被寨子里的
人欺负,不过和现在比,他觉得以前那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现在这个世道,被军阀啊革命啊弄的乱七八糟,似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太平的,连他呆的这个
小小的沙县也是一样。在这种乱世里,想活的滋润,要么当兵,要么做匪,三年前,他爹娘
被当兵的杀了,所以那个时候17岁的刘可培上山落了草。他很感激他大哥的收留,如果没
有他,刘可培想自己可能早就死了。那个时候当土匪都很讲究个忠义,所以从加入寨子的那
一刻起,刘可培就发誓要效忠老大,为他死都没问题。所以他成了一个土匪,虽然至今为止
都只是一个负责跑腿和踩点子的小喽喽,但他过的真的很快乐。是那种心无大志但是自由自
在的甚至有点没心没肺的快乐。
不过这种快乐却因为一个不小心而毁于一旦。半个月前,他们寨子开始计划着干一大票,毕
竟,寨子里老老小小一大家子人养着,近些日子,他们的钱已经有些吃紧了。老大听说了一
个很有油水的商户要经过沙县北上做买卖,带了满车的货物与银元,劫了他,够他们大把个
月的生活。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他和另外几个兄弟负责踩盘子,等在山路上,只要一瞧见那
商户入了他们埋伏的山谷就发讯息通报,然后杀他个措手不及,只可惜……千错万错,错不
该他们劫错了人。那商户确实有着大油水,可他们没想到的是那个商户的真实身份竟然是个
**军官,啊呸,这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等他们意识到这个商队是军队的时候,一
切已经来不及了。他凭借着灵活的身子在混乱的人群里东窜西躲打算开溜时,他看见老大被
一个人瞄准了,而老大正和另一个人纠缠在一起,压根没有注意到危险,于是他就热血上涌,
冲了过去把自己喂了那颗子弹。他记得那子弹穿透了自己的手臂,血很快就湿了一大片。老
大察觉到这里的不对,朝他倒下的方向望来,他似乎看见老大脸上的表情楞了一下,然后头
就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视野开始模糊,他只来得及向老大喊了一声快走便陷入了黑暗,不
过……
——来人,把这群人带回去。
这句冷冷清清的话和老大的脸成了他最后还能记起的东西。
“总之,就是背到家了。”刘可培伸了伸懒腰,视线也不自觉地落到手臂上,伤口似乎被人
包扎过。只不过,那杂乱无章的包法,让人可想而知包扎之人的无所谓。想也是,像他这种
倒了霉被抓的小土匪,要么关了几天就放了,要么……切,不就被毙了么。扯扯嘴角,刘可
培挠乱自己已经和草窝一个样的头发,然后缩起身子,靠着墙角睡去。
“喂,小子,还像猪一样睡什么睡,还不快起来。”睡梦中,似乎被人使劲地推搡着,全身
上下都开始抽痛,然后猛地睁开眼,劈头下来的却是狠狠地一脚。
“你爷爷的。呸。”吐出嘴里的血沫子,刘可培挣扎地坐起来,踹他的那人看他醒了倒也不
再动手。“快和爷走,上头要见你。”
上头……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冷清的声音,刘可培使劲按了按自己的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站起
身子跟着那人向外走去。出了充斥着发霉的味道的地牢,前脚刚迈出,就仿佛有种新生的感
觉。使劲地吸了口气,管他什么上头下头,嘿,就冲这口气,够本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刘可培先头没进过‘楼子’,见这十拐八弯的,满目都是亭台楼阁的样
子,他们走着的长廊边郁郁葱葱的长了些树木,很是鲜亮。
“到了,你进去吧。”领头的那人就在刘可培打量着四周时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这个面无
表情的人伫立在门外,又看着自己身前这扇红木镂刻大门。咬了咬牙,推门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刘可培就看见了一个人。那人站在一株桃花下面,草色的军装穿在他修长的身上,
仿佛剪影一般。刻意压低的帽檐也无法湮没那人冷清眉眼的冷漠,唇角微微地勾起,若有似
无的笑意。带着丝质白色手套的手拨弄着折下的一枝桃花,没几下,那白色便染上了淡淡的
红。
“你……”突然间,刘可培觉得自己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起来。什么话哽在喉头,到最后却只
剩下莫名其妙的一个你字。那人听到声音抬起头,露出一双好看的细长眼眸。那人并不说话,
桃花被他丢落在地上,手微微一抬,做了个请的手势。刘可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桃树下,
是一张书桌与两把柳藤椅子。
奇怪地皱了皱眉,刘可培习惯性地嘟起了嘴,他打量着这个没有什么表情的男人,不过还是
听从了那人的“邀请”不客气地翘着腿坐在了椅子上。
“喝茶么?”正在刘可培打算扯开嗓门问那人究竟是什么居心的时候,一个似曾相识的冷清
声音响起。还未等他做出回答,那声音的主人便直径摆开玉色茶杯泡起茶来。水落入茶杯中,
将那绿色的可爱茶叶晕开,茶叶打着旋儿沉沉浮浮,就好像此刻刘可培的心。见那人见茶放
在自己的面前,也不客气地端起,那茶香溜溜地窜进鼻尖,芳香四溢。也不顾什么礼仪,一
杯下肚,却是唇齿留香。
“喂,你小子到底要干什么?你爷爷的,要杀就杀,这样吊着人的心,也是会死人的好不好?”
喝了口润足了嗓子,虽然还是饿着肚子,可刘可培质问的声音却也显得中气十足起来。
“前些日子,你的寨子劫了我的货。”那人幽幽的目光看着他,冰冷的没有温度般的淡漠。
“你……我们又不是故意的,而且……而且你不是没丢什么东西?”刘可培一说这个便炸毛
跳起,眼睛开始泛红,那一天,那么多兄弟在自己的面前倒下……还有……对了,老大?!
“老大有没有怎么样?”猛然靠近那人,那人的眉微微皱起,不着痕迹地拉开彼此的距离。
“那个男人带着一些人冲了出去。”顿了顿,那人优雅地端起茶盏咂了一口,“原本他逃了便
逃了,不过他逃的时候带走了些东西。很不凑巧,那些东西,对我们很重要。”
“所以?”刘可培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看来,老子这子弹可没有白白挨。
“所以我想如果你知道你的老大会去哪里的话,最好是告诉我。或者……我可以拿你来换那
些东西。”
“喂,你知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喽喽啊,哈哈,小子,这你可瞎了眼了。”心情大好地晃荡着
自己的两条腿,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脸上,是两个大大笑起的酒窝。
那人放下茶杯拉了拉帽檐,刘可培一下子看不清那人眼中的流光。
“你的那个老大……本来想冲过来救你,那种不要命的样子,这么爱惜喽喽的土匪头子,我
倒是第一次见。不过,他还是被另一个人拉走了。你说……如果我放出些你在我手里的风声,
我相信他应该很乐意合作的……”
刘可培的笑,在那人冷漠的注视下,一点点消失。手中的茶,一点点失了温度。
老大……
刘可培的手似乎要捏碎了茶杯一般,他猛然抬起头瞪着那个浅浅喝茶的男人。
“军老爷怎么称呼啊?”
“葛帅奇。”
头顶的桃花被吹的纷飞。风声中,只有那人冷冷清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