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炆睡着的时候，骄傲的眉眼其实很柔和。
    闭着眼，一动不动，几缕暗红发丝从额的两边斜斜落下，发丝蜿蜒间，英俊的轮廓就平地柔软了下来。
    变得没有那么可恨了。
    看着这样沉睡中的他，我心底其实是不安的，并且，担心。
    “他那个样子，”对着身旁的玞珩，语气几分迟疑，“眼睛突然变红，胸前出现那么诡异的图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玞珩水晶似的眼很奇特，总让人有一种什么都被看穿了的感觉，就像此刻，她明明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我却觉得，那无情无爱的目光分明带着清冷的嘲讽，“这是他的命。”
    “命？”
    “他们家族，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所有人？”我诧异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玞珩的声音像月夜下的水一样凉，“这是从他们出生，就注定的事情。”
    “那陌簌以后也会这样吗？”
    “那得看他的命了。”
    “什么意思？”
    “摆脱命运与被命运摆布，只有这两种可能。”玞珩的声音平淡无波，漫不经心，好像此刻我们谈论根本只是一个不相关的人，“要是他的命够好，就可以摆脱了。”
    “陌簌是你的儿子，你就这么不关心他？”我隐隐动怒了，“从出生起，就给了他那个见鬼的空墙，让他不能触碰到任何人，也不能感受到任何人的拥抱爱抚，让他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中长大！你知道这是什么寂寞痛苦的滋味吗！”
    “还有简炆，总是对陌簌那么冷淡，逼着他做这做那，逼着他长大，他才那么小就让他去带兵打仗！”
    “难道把他变成那么一个世故又苍凉，对这个世界永远冷淡无情的人，这就是你们的愿望？”
    “他可是你们的儿子！”
    我真的不理解这两个人，他们这样对待陌簌的方式让我很愤怒。
    而面对怒火熊熊的我，玞珩那张美丽到会让任何男人呼吸停窒的脸上突然漾起了一个无比魅惑的笑，她笑得那么艳丽明媚，你的全部世界仿佛都只有她的笑容，只能有她的笑容。
    确实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女人。
    我一时失神，眨眼间她却已到了我身前，一手缠上我的腰，将头靠了过来，薄如樱花的唇几乎贴上了我的耳。
    触到她水晶似的长发的颈间，冰凉入骨。
    而她清冷的声音，就像从我心中冒出来的一样。
    “曜，还记得我问过你什么？”
    “……问我什么？”我不自在的全身僵硬，尴尬无比。
    “呵呵呵”她贴的更紧了，开始低低地笑，清脆质感的笑声奇异地蛊惑人心，“既然你忘了，我再问你一次吧。”
    “问什么？”我伸手正欲推开她，与我紧贴的身体突然凭空消失了。
    玞珩走了。
    整座大殿只留下她清冷如水晶的回声空空回荡。
    一遍又一遍，巨大的回声，摄人心魄。
    “世间三千情爱，你可都懂？”
    “你可都懂？”
    “你可都懂？”
    她是爱神。
    她问我，世间三千情爱，你可都懂。
    我不明白。
    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都懂？
    我也不需要都懂吧。
    我对着那一片虚空莫名奇妙，回头却发现，简炆已经醒了过来。
    他那幽深的眼睁开了，正一动不动望着我。
    “……你醒了？”我向后比比，与他独处并不是我很愿意的事情，因为他总会让我感到压力，“玞珩走了，刚走，要不大点声喊喊，说不定她听得到……”
    “迦南，”简炆不耐地打断我，他坐了起来，对着我笑，骄傲又有点无奈，“你过来。”
    “怎么了？”我别别扭扭，边走边问，“你要干嘛——”
    “刚才是不是被吓到了？”简炆挑了挑眉，“我发疯的样子。”
    “……还好。”我顿了顿，看着现在满脸不甚在意表情的简炆，想起他刚才周身红莲痛苦不堪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有气，也学他的样子挑起眉，“是不是就算我问了你为什么会那个样子，你也不会告诉我？”
    “是。”他答得很爽快，笑得也很愉悦，“你真聪明。”
    听到他以漫不经心的表情毫不犹豫地肯定，我心中的火气就慢慢冷了下来。
    他自己都不在意自己，我问了又有什么用。
    “……那我就不问了。”我不仅聪明，还很识趣，撇撇嘴，我直直望进他的眼，“我要问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
    “你给我看过的那幅画，画上到底是谁？”
    “真的是曜吗？”眼中讥讽的意味越来越浓，声音也不自觉带上了恨意，连双拳都握紧了，“还是某个我不认识你们又不想让我知道的存在？”
    浑身剧烈一震，简炆眼神明显动摇了，他的表情渐渐变得不自在，“迦南……”
    “怎么？”我盯着他，眼神锐利，也痛苦莫名，“连这个问题你也不想告诉我？”
    “迦南……”
    “别叫我！我不知道迦南是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听到他那么深情地喊着‘迦南’，突然之间情绪就崩溃了，或许只是那天的隐痛压抑了太久，现在突然爆发了而已，“一个又一个的假象，一个又一个莫名其妙的事实，什么见鬼的创世神！我好不容易才接受自己是曜！怎么又来了这么一个家伙！我到底算什么！我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难以忍受地哭了。
    一边哭一边无法抑制地自我唾弃。
    真是没出息啊，明明是他让我伤心，明明应该质问的人是他，我却只会逃走，只会躲在别的地方，对着别的人迁怒，在别人面前哭的一塌糊涂。
    连和他对峙的勇气都没有。
    真是差劲透了。
    妈的，这样怎么能行，总有一天我要上他。
    不行！总有一天我要上他！
    “迦南，迦南！”简炆抱住了我，抬起我泪流满面的脸，声音隐隐急切，“那个人确实不是曜，可——”
    “这么说，你也知道那个人？”我不屑地打断他，上扬的尾音嘲讽讥诮，“难不成你也是因为那个人当初才对我好的？”
    是，我承认我在迁怒，可我心中愤恨。
    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替身，实在不爽。
    “不，我只是个人类而已，我不可能有那么长的生命，我认识的，一直就只是你。”简炆表情仍然骄傲不羁，伸手抹去我的泪的动作却很温柔，“虽然我见过那幅画，虽然我知道那个人的存在，但是在我眼中见到的你，一直只是迦南。”
    “身为凡人的我没有任何对于黯或者是曜的印象，和我说话，对我笑对我哭的，一直都只是你。”
    “真实的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只是迦南你而已。”
    “只是迦南。”
    简炆说这话时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那么的具有蛊惑性，奇异地让我平静了下来。
    他说他见到的只是我。
    而我或许，真的只是想被一个人承认而已。
    “你说你见到的只是迦南？真的？”我推开他的手，“是我？”
    “当然，我还会骗你？”神色自若地收回手，简炆又恢复了一贯嚣张的表情，“所以啊，不要哭地像个傻子了。”
    我傻兮兮地笑，想起当初哭着跟他说想家的事，“不好意思啊，又哭坏了你一身衣服。”吸吸鼻子，狼狈不堪地擦着眼睛，“我回甄罗了陪你，别跟我客气，我现在有钱了。”
    “……还是算了吧。”他眼角直抽，“我也不是很穷。”
    ……
    “你猜玞珩出去干嘛了？”过了一会，他突然神秘地向我眨眨眼。
    “咦？”我疑惑，“她去干嘛？”
    “哈哈，我带你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