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春枝萌芽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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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府里有一条河,叫忘川。
    忘川河很长,水流平缓,清澈见底,月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盈盈。与普通的河水不同,忘川的水没有丝毫杂质,月光透过河面,可以照到很远的水底,再从下面折射上来,整条河都闪动着点点光亮。河水暗流,便是星光攒动。
    忘川分割了地府和冥界,两岸长满了一种无叶花,沿着河岸,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白三第一次见到这条河的时候,曾惊叹道:上有银河群星乱,下有忘川花开艳。
    那天略有些风,刮乱了额前的发,白三望着河水,一双桃花眼弯了眉目,眼角的朱砂痣在发间若隐若现。
    白三捏着折扇指着岸边的花问:“好漂亮的花,什么名字?”
    崔珏站在他身后,弯腰折了一朵花,抚着花瓣,淡淡道:“彼岸花。”
    地府这头的花是白色的,纯澈洁净,静静地生长在岸边,彼此依偎,随风摇摆。
    冥界那头是红色的,艳丽且繁茂,几乎延伸进了忘川河底。
    从远处看,忘川两岸,红白缠绵,延续千里。
    崔珏说,白色的彼岸花是曼陀罗华,红色的是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以吸食怨气维生,吞噬的越多,花开的就越浓艳,相传花香带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白三遥遥望着对岸的红色彼岸花,那嫣红的花瓣层层叠叠开散下来,半浸在水中,舒展妖娆。
    崔珏缓步踱到河边,抬起手,捏着花茎的手指一松,那洁白的曼陀罗华便随风飘走,落到忘川,顺河浮游。
    白三的目光也随着那朵花投到河面,转了身去,只余一个背影冲着崔珏。
    崔珏记得那日的白三穿了一身海棠红的分层衫,他的肩膀并不十分宽厚,略有些少年人的单薄,腰身很细,一头银色的发丝散在背后,被风吹起,便丝丝绕绕的纠结在空中。
    崔珏微抬了手,那发丝便缠了上来,清清凉凉的。
    崔珏端坐在书桌后面,难得的没有在看卷宗,自从五殿下回来后,崔珏身上背负的负担骤然减轻了不少。
    神经紧绷了三百年,突然放松下来,崔珏有些不能适应,这天下午本是想看会儿闲书的,书页翻开,却忽的想起来那个聒噪的斑斓身影。
    想起那人撑着桌子,尖细的下巴搁在那高高摞起的文书上,笑着说:“珏儿,如此大好天气,何不与我去游河?”
    崔珏看着他琥珀色的桃花眼,竟也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白三见他居然允了,呼啦展开那不离身的折扇,挡了下巴,只留一双眼睛,弯成一轮月牙梢。
    “判…判官大人?”
    崔珏闪了下神,被这一声唤了回来,看清了面前那嘟着嘴的稚嫩面孔,笑着问:“小安,怎么?”
    小安皱着一张小脸,将手里刚泡好的茶奉了上去,说:“大人,染春姐刚才来说……说……”
    话未说完,小安又拿眼睛偷瞄崔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崔珏端了茶,低头抿了一口,是他最喜欢的碧湖春,道:“有话便说吧。”
    小安又道:“染春姐刚来说,白三清早被五殿下叫到东殿,说是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了。”
    崔珏闻言,握着茶杯的手一僵,小安没看到,继续自顾自的说:“染春她们都不知道白三什么时候惹了五殿下,劝又劝不得,想让大人您去求个情。”
    崔珏面上没甚表情,只放了杯子说:“如此,那便让他跪着吧。”
    说罢便负手走了出去。
    小安见自家一向温和如玉的大人说走就走,没反应过来,只瞪圆了眼睛看着空荡荡的书桌,眼睛偶然扫到那茶杯,里面是大人最喜欢的碧螺春,满满的一杯茶几乎没动几口,淡绿色的茶水静静淌在杯中,还冒着热气。
    五王殿东殿门外,凉夏扒着门框偷偷往里望,身后的织秋也学着她的样子,趴在凉夏背后想偷看,无奈个子娇小,实是看不清晰,只得用手捅捅凉夏,问:“怎么样了?”
    凉夏回过身,撇嘴道:“还能怎样,还不是继续跪着。”
    织秋叹口气:“这白三怎么第一次见殿下就触了霉头,以后有的受了。”
    暖冬道:“染春姐回来了。”
    远处,染春一脸晦气的走了过来,看到同伴,只摇了摇头。
    凉夏哼道:“这下好了,判官大人都不管,让他自生自灭吧。”
    说罢众女又趴在门框上往里偷瞄。
    大殿内很是空旷,只有两个人。
    一人穿了一身玄色衣衫,静静坐在椅上看书,面前的书桌上七零八落的散了些许书籍,他斜靠在软垫上一手扶额一手举书,书卷半挡了半面脸。
    另一人跪在桌案前,一头银发无精打采的垂着,正是白三。
    其实现在白三与其说是跪着,不如说是在趴着。刚开始的那个时辰,白三还能坚挺着跪姿,慢慢的开始摇摇晃晃,过了第二个时辰,白三便手脚伏地,额头触在手上,半趴在了地上。
    白三揉了揉跪麻了的腿,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
    挨过了三个时辰,白三反而比较好受了,因为腰部以下已经完全没知觉了。
    白三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呕血。
    自己一大清早就让染春给抓了过来,二话没说就给扔到东殿,人都没看清楚就吧唧,跪下了。
    一跪,就是三个时辰。
    那叫他来的正主似是看书入了迷,白三这么大个活人杵在殿前愣是没甚反映。人家不叫起来白三也没法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白三认命了。
    白三跪得无聊,半歪着脑袋数窗格子,正着数了一遍,又倒着数了一遍。
    浑浑噩噩间,白三很神奇的趴着入眠了。
    梦中,白三又恍恍惚惚的来到了前不久梦到的那个悬崖。
    崖边依旧是那棵桃花树,花瓣鲜红若血,在空中飞舞凋零。
    桃树下也依旧是那个身影。
    发如玄墨,形单影只。
    白三慢慢走到那人身后,那人回过了身。
    飘舞的墨发,削瘦的脸庞,两人距离不过三步之遥,白三却还是看不清他的面容。
    明明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明朗清晰,唯独此人,却像是环绕了一层薄雾,看不真切。
    那人的唇略有些浅白,几番开合。
    白三知道那人说了什么,可是却没有任何声音入耳,他听得到周围的风声,虫鸣,甚至花飞花落,唯独此人,白三甚至连他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白三问道:“公子,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没有答话,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白三有些疑惑,上前一步,那人却退后一步。
    那人本来就临着崖边,此刻又退了一步,更是紧贴着崖边,脚步稍一微动,脚边的石子杂土都淅淅沥沥的掉落崖底。
    白三紧张,忙上手去扶:“你回来些,站这里实是太危险……”
    手慢慢的伸过去,将将要抓到那人的胳膊,那人却往后仰了身子。
    白三惊了,心跳忽的加快,紧忙伸手去抓那人的手。
    那人的身体往下坠去,手扬起了一个弧度,白三的手指错过了那人的手,只摸到了那人飞扬的罗云袖。
    白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掉落下去,慢慢融入黑暗之中,犹如一只折翼的蝶。
    直到梦醒,白三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震得他很不舒服。
    慢慢睁开眼,白三愣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翻了个身,从趴着变成大字型躺着,他一睁眼,原本应该看到的天花板,现在却被一个人挡住了。
    此刻那人正半弯了身子瞧他,一头玄发未曾束起,便顺势垂了下来,一张容颜便隐在发后。
    那人脸颊消瘦,肤色很白,几乎有些苍白色了,五官却很深刻,鼻梁很高,鼻尖略窄,隽细浓黑的眉下,是一双丹凤眼。
    那人的眼睛形状极美,眼角微微挑了上去,一般人长了这样的眼目会显得略为女气,但此人的瞳色却黑如浓墨,配上那丹凤目,便中和了那妩媚之气。
    白三看着那人,听着自家胸腔里,一颗红心咚咚的跳,好似有一辆四马并驱的华装镶金马车,轰轰隆隆的从他心头呼啸而过,扬起的灰尘还未落定,那马车又掉了个头,轰轰隆隆的奔腾回来。一来二去,白三的小心肝差点被震得跳了出来。
    看到白三醒了,那人眼里闪过一丝暗芒,站直了身子,沉声道:“你就是白三?”
    白三的脑袋终于开始运作,反映过来,这便是莫名一直无缘相见的五殿下了。
    连忙跪直了身子,白三恭声说:“白三参见五王殿下。”
    久久没有回音,白三偷偷探头瞄了一眼,正见到五殿下盯着他,白三慌忙又耷拉下了脑袋。
    半晌,五殿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起来吧。”
    白三摸摸没知觉的腿,冲五殿下一乐:“要不还是跪着吧,跪着挺好。”
    五殿下一把扶起了白三,温言道:“是我疏忽了,没注意到你来了,怎好还叫你跪着。”
    白三跪了三个时辰,一下子起来哪里站得住,腿一软就往五殿下身上倒了去,五殿下脚下未动,身形闪了闪,白三便扑了个空,好在落地前捞了个椅背作支撑,白三才算没有摔在地上。
    白三扶着椅子,回眸朝五殿下一笑:“嘿嘿,脚麻了,没站稳当。”
    五殿下也不在意,转身走到书桌后,端了杯茶润喉:“麟儿承蒙你照顾了一天,这孩子顽皮,你多担待。”
    白三脚下抖得跟筛子似的,面上还要装没事人,笑得比哭还难看:“麟儿可爱讨喜,我也很是喜欢他。”
    五殿下放下茶杯,道:“如此甚好,麟儿没什么玩伴,孤单的很,日后你若空闲还望多陪陪他。”
    白三道:“自是应当。”
    五殿下点点头,道:“有劳你费心,染春,送客吧。”
    染春从门外进来,将步履蹒跚的白三领了出去。
    脚步声渐渐离去,五殿下坐在书桌后淡淡的看房中的一把椅子,那椅子放得略有些歪斜,正是白三刚才扶着的那个。
    五殿下浓墨般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那木椅忽的被一团蓝色的火焰包住,从椅腿开始,慢慢向上燃烧,最终化成了一团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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