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青草折怨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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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三落到地上的时候,面朝黄土背朝天,呈一个大字形。
    一个挺身站起,白三第一反应先是把那把从不离身的风流银骨扇子刷拉摆开挡住脸庞,然后另只手神速拍拍尘土理理头发,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拿眼睛偷瞄旁边,看看这丑态有没有给人瞧了去。
    畏畏缩缩了半天,白三眯着桃花眼,想起来他鬼使的身份,除了那修道的真人,阴气过重的倒霉鬼,他从天而降的英姿,凡间的人是不大可能欣赏得到了。
    白三想明白这层,便收了扇子,细细看了看周围。他掉下来的地方,看起来靠着村口,旁边立了间木屋,许是有些年头没人住了,墙垣都有些破败,院子里长了些杂草,透出股荒凉的意味,白三又寻摸寻摸,附近没人,他便晃晃扇子,精神抖擞的朝着村子里去了。
    高山流水,一座村子便窝在这山脚下。
    整整一个村子,人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零零散散的缀在山下地势较好的地方,门前几亩田地,稻米长的青青黄黄,很是入眼。时而有那小娃子赶着牛羊从远处走过,小山娃梳着两个小犄角,吹着短笛,声音说不上多么细致精美,倒也很有份田园之气。各家的院子里或有男人在割稻劈柴,或有妇人撒米喂鸡鸭,门口躺着头大狗,晒太阳。
    白三想,嗯,很和美的村子么,抓抓头发,唔,也不知道那地缚魂在哪里。
    说到这地缚魂,白三捏了捏袖子里那份文书。文书里啰里八嗦的说了一堆,白三拿着反复看了两三遍,才将将记住那地缚魂的名字:四娘。
    白三四处瞧了瞧,离他最近的是一位大娘,在颗大树下乘着树荫卖西瓜。
    白三躲到一户人家墙后,寻思了下,这头白发实在太过扎眼,清念了几句,三尺银丝变作栗色,白三撵着几根头发,皱了皱眉头,本是想变了墨黑的,难道这些年没用术法,又退步了不成?自我鄙夷了一小下,白三又一回身,那身大红大紫的惹眼衣袍变了身水蓝色的长衫,虽说颜色还是忒艳了些,也总是比原先那身好了不少,好在配上白三那张桃花脸,也算不得突兀。
    整治完毕,白三展开桃花扇,露齿一笑,一步三摇的向着那卖瓜大娘去了。
    其实白三做人,还是很讲原则的,当然,做了鬼使亦是如此。
    白三的原则是: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不分贫富,不分美丑,都要一视同仁,白三少爷的桃花瓣儿,是要洒向芸芸众生的。
    所以,哪怕那卖瓜大娘已是走进了风烛残年,白三还是带着一脸桃花前去问话。
    白三问:“大娘啊,在下初来乍到向您老打听个事儿。”
    大娘一张老脸笑的像朵绽放的菊花:“好俊的公子。”
    白三激动了,在地府动摇西晃了这么些年,不是被唾弃就是遭人白眼,好在白三心胸何其宽广,坚信自己这朵老桃花还是傲然在花枝颤颤的年岁,现下无人欣赏,万八千年的,总会有人驻足,为自己邀一轮新月共赏。
    没想到,多年的夙愿,竟在这不知名的小村子里实现了,白三看着卖瓜大娘,忽然觉得大娘那沟壑不平面容也俏丽了许多。
    白三两眼含泪:“大娘啊,这么些年,终是有人知我识我,知己啊知己。”
    大娘笑容不变:“公子这么俊,来个西瓜吃吃啊。”
    大树好乘凉,树荫下一个卖瓜婆婆笑的一脸菊花,旁边蹲坐了个湖色水衫的青年,一头长发挽在脑后,在阳光下闪着些许栗色的光亮,仔细看,那青年长了双圆润的桃花眼,眸光流转,似锦似华,专注的盯着手中的半弯西瓜,一口口吃的甚为欢喜,白皙润泽的脸庞因着满口的瓜瓤鼓鼓囊囊,少了分风流多了分憨气,尖尖细细的下巴上,还粘了粒西瓜籽。
    村子民风强悍,有那还未出嫁的小姑娘频频往这边探头看,胆子大的便跑过来跟大娘买半个西瓜,手里挑着哪个瓜甜,眼睛却瞄着那水杉青年。已经嫁了人的少妇,结伴在溪边洗家里汉子的衣服,两三成群的指着那青年的身影咬着耳朵,然后又哈哈的嬉笑声传开老远。
    白三坐在不远处啃西瓜,自然也听得到那笑声,嘴里的西瓜香甜多汁,远方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让在阴府备受打击的白三很是受用,忽的便有了圆满的感觉。
    可惜,白小三这圆满的感觉从心里发出,向身上扩散,还未发出胸腔,便又给一棒当头打回去,碎了。
    一位年过花甲头顶荒芜拄着拐杖的老爷子,颤颤悠悠的走到了卖瓜婆的面前。
    瓜婆说:“哟,好俊的爷啊!”
    秃顶老爷子乐呵呵的说:“俊啥啊,你这老婆子这嘴里没边儿的毛病是改不了了,你那眼睛三丈开**着的是人是狗都分不清,还俊呢,给我来个瓜,要红壤的啊。”
    这厢瓜婆忙着给老汉挑瓜,那边白三捧着那啃了一大半的西瓜,坐在原地,两眼无神,面无表情,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
    等白三真正打听好有关四娘的事情的时候,天都蒙蒙黑了。
    白三拜别了那卖瓜婆,又一步步走回了他初摔下来掉落的那个庭院。
    崔珏不愧是冥府的首席判官,推人都推得这么有准头。
    一开始,白三便落在了四娘的院子里,他在村子里逛了大半圈,到头来最开始的地方才是对的。
    白三站在那院子门口,抬手推开了院门。
    门扉年代许是久远得很了,上面还长了不少爬墙虎,推开的时候发出了吱呀呀的声响。
    白三走了进去。
    这时人间尚在繁夏,在这森木密集的村庄,蝉鸣声此起彼伏,恼人的很。可四娘的院子里,却没有一点声息。
    虫鸣,鸟啼,流水潺潺,青山葱葱,完全被院子格挡在外。
    院子里只有泛黄的杂草,满墙的爬墙虎,和拴在墙头的一盏破风铃。
    连空气里都透着凉薄。
    瓜婆说,四娘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死在这里。
    许是死去的鬼魂心愿未了,所以眷恋着人世,不肯离去。
    原本村口这里除了四娘之外,还住了几户人家,可自从四娘去世,每当入夜,本应空无一人的庭院,总是能听到有人走动的声响,还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时断时续,延绵整夜,而等到天将明,又会传来女子的一声叹息。
    日子久了,旁的住户或迁或搬,全都走了,现在这村口便只留了四娘生前的这座院子。村子里一个走夜路的人偶尔路过这里,曾看到一抹靛青色的身影立在院子里,被吓得连滚带爬的走了,四娘当年死的时候正是穿着一身靛青色的碎花裙子,从此就算是白天,这里也是鲜有人迹。
    白三便在这院里,蹲坐在台阶上,看着光亮一点点消失,月光透过夜色,撒在石板上,暗绿色的三叶爬墙虎微微骚动。
    月正当头,白三拄着脸看着院中央,那里渐渐显出来个人模糊的影儿,暗青色的碎花连身裙衣,秀美温柔的脸庞略显苍白,眼眸里似是漫了一层雾气,如云的青丝披在身后,无风自动。
    拴在墙头的那盏风铃已经很破旧了,铬黄色的漆掉了一半,露出里面的古铜色,声音却是清脆动人。
    叮铃,叮铃,叮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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