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归尘9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185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城东郊区,青柳怒发,龙湖的水清澈见底,围湖的是石砌的栏杆,外围一圈柔枝垂地的垂柳,一辆辆黄色顶篷的观光人力三轮车排列整齐地停在树下。
“五块好了!”
“不行,最低七块钱,少一分都不拉!”
一对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年轻人在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车主谈价钱。
“我跟我朋友每次坐得就是五块钱,你凭什么能要七块钱?”
女人穿着一件天青色连衣裙。忿忿然地指责车主的要价。
“好,就算上次是五块钱,但你肯定不是跟他一起坐的!”车主一笑,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他指的是那个体重最少有二百斤的男人。拉这样的人的确是要加钱的。
围观的车夫们开始笑起来。
这种和熙的天气中,肥胖的青年不停地用青格手帕擦着额上的汗。一脸的不耐,也许他早就不想为了这两块钱纠缠,但是又不敢违逆他漂亮的女友。
女人开始犹豫。
“小姐,五块钱,上车吧!”
一个黄篷的人力车停在了他们的旁边。车主约摸三四十岁,黝黑的脸,一双布懑血丝的眼睛,如同一匹坚忍的骆驼。
“黄老七,太不地道了!”一个在旁休息的二十多岁的青年车主站起了身,忿忿地走了过去。
做这一行,劫别人的生意是要被看不起的,就算是被打也不会得到别人的同情。
“小刘,回去!”先前年长的车主拦住了被称为小刘的年青车主。
“算了啦,算了啦!”
“小刘,回来吧!”身后倒是一迭声招呼小刘的声音。
两个坐车的男女,快速坐上了车,怕事情激化。
“黄老七,悠着点,能歇就歇着会儿!”
众人宽容地看着黄老七低着头吃力地蹬着车子去了。
年长的车主却在教育小刘。
“熊孩子不懂事,老黄家日子苦,你这些大哥,大伯平常都把生意让着他些,也算咱们做兄弟的尽一点心,你个小熊孩子不懂事,才来几天,嗯,什么时候轮得上你蹦跶,小熊孩子,有劲你多拉几趟活儿!”
“王哥,算了,小刘刚来,不知道这个!”
“就是,小刘也是好意!”
“这孩子有血性,将来有出息!”
“唉,黄老七也真够拚命的!”
“不拚命不行啊,家里四个女娃子还都小,老娘又有病,整天躺在床上,一家人的生活都指望他了!”
“听说,黄老七的媳妇儿又怀上了?”
“嗯,都五六个月了!没看黄老七最近比以前瘦多了?累得!”
“黄老七迟早累死在拉车上!”
“啐,臭嘴,晦气!”
黄老七低头拉着车,四周是如画的风景,但这山,这水,这花草,这鸟鸣,都与他无关。他低着头拉着每天不知要跑少趟的线路,他在想,想着照这样拉下去,到月底他就能挣到五千块钱,五千块钱,他要让为他生了四个女儿的妻子去大点的医院生这个孩子。他已经买了只产奶的母羊,每天让他八岁的大女儿在火车道旁的荒地中放养,如果像以前一样,妻子的奶水不够吃,他就可以喂自己的儿子新鲜的羊奶,而不用像以前一样,喂煮烂的米糊。
我的儿子,想到此,黄老七脚下来了劲,将车子拉的飞快。
他最近经常失眠,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什么,比起即将到来的喜悦,他这点痛苦根本就不算什么。
黄老七喜悦地跑起来,当他跑起来,风就呼呼地与他擦身而过。他分外凉爽。
女人在车上惬意地嗑着瓜籽。男人微眯着眼睛,清新凉爽的空气让他舒服得想睡着。
风大了点,吹得女人秀发风扬,片片雪白如雪花一样吹到了她们的脸上,痒痒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女人皱着眉头,因为她被这样的柳絮迷了眼睛。
她揉着眼睛,娇嗔地对身边的男人说:“好讨厌哦,这么多柳絮,都迷了我的眼睛了,早知道就把太阳镜带过来了!”
“嗬嗬,这都快五月了,哪里还会有柳絮?”男人勉强睁开双眼,要帮女友揉眼睛。
然而他确实看到的确有片片雪白如雪片一样的东西在他们四周飞扬。他看到女友天青色的裙子上积聚了这样一堆雪白的东西。
他忍不住伸手拂了一把,放至眼前,沾在手上分明不是柳絮。灰白色,分明是如同皮屑一样的东西。
他忍住看向前面埋头拉车的车夫。
那些白色的碎屑分明是从他的衣领,袖口,裸露的脖子上飞散而来。
他几乎疑心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然而他分明觉得车主就像是一个阳光下的冰淇淋在飞快地萎缩,融化,直至消失。
他骇然,汗毛耸起,忍不住大叫:“停车!”
黄老七转过头,他看到那对男女惊骇的眼睛。如同看一只怪兽一眼地看着他。他张了张嘴,想问自己的客人到为什么要让自己停车。
每当他跑起来,他就不愿停车,因为一旦停下来,四肢百骸的酸痛,困倦就会向他袭来,牢牢地包裹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再也起不来。
惊骇的男女分明看到了一具包着皮的骷髅。他凹进去的双腮,干瘪裸露没有嘴唇的牙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巨大的没有眼皮包裹的眼眶中诡异地盯着他们。大片的皮屑如灰白色的蝶从他面上剥落,又破碎成细小的碎屑。他们发出急促恐怖的尖叫声,争相要跳出去,他们飞快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体,二百多斤的体重居然也能如猴子一样敏捷地从车上跳下。
黄老七伸出手,他不知道这对男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如同见了鬼一般,但是他知道,他们还没有付钱,拉着他的车,他紧跟着他们跑了几步,他想喊,让他们付钱。
他们看着他摇摇晃晃地冲向他们,向他们伸着已如同一具骨架的胳膊。
他们又尖叫起来,女友又尖双细的高跟鞋却在此刻卡在了下水道水泥盖的缝里,他像拨萝卜一样在拔女友的腿。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
越来越近!
一阵风吹来,轻而短促的卟声,他们看着那个人如一团雾一般消失在他们面前,一团如雾一样的粉尘四散而去以后,他灰白色的背心,他皱巴巴的挽着腿的裤子,倏然飘落在他那双破了边的黑色布鞋上,孤零零的黄篷人力车停在路边。
除了这些,依然是和熙的阳光,悦耳的鸟鸣,一如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他们知道,就在刚刚,有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