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要离开这里，虽然有些依依不舍。将口中最后一根兔骨吐出，夜不灭已经站起身来，牛丸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手中不知道玩弄了多久的骨头依依不舍地放下。
    那森林幽暗，唯有的一条蜿蜒小径上也是杂草遍地。
    “走吧！”
    夜不灭带头走了进去，他方才习惯性的想去拉牛丸，手刚刚伸出却僵在了空中，又放下。他只是这样淡淡地说着，却有些不敢直视牛丸的眼神，转头迈步之间，竟然有了些仓惶。
    前面的那个身影，给人一种孤寂可怜的感觉。牛丸看不见夜不灭此时黯然忧伤的眼神以及他那略带歉意的苦笑，她只注视着那个背影，心中已如打翻了五味瓶般。她说道：“好，哥哥，等等我嘛！”快速地跟了上去，毫不避嫌地挽上夜不灭的手臂，一如既往的撒娇，一如既往的笑着，声音里却有一丝不可察觉的苦涩。
    “如果森林不是这么的幽暗，那多好！”她紧紧地依在夜不灭身边，往日里看向夜不灭的眼睛此时却没再看向他。她的眼神有些飘忽，又有些茫然，看着方才就在这里猎得水兔的森林，此时突然感觉阴暗了许多。不知道为何，她喃喃地说出了这句话，几乎是低不可闻，语气有些惆怅，有些低落。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句话落在夜不灭的耳中，一阵沉默以后，终于牵出了一丝微笑，和平常一样揉了揉牛丸的头发，一副宠溺的模样。那大手上有很多老茧，很粗糙，但是很温暖：“那我就带牛丸离开这里！”他说着，心中却是一痛。的确，如果森林不是这么的幽暗，那多好。
    牛丸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终于移上了夜不灭的脸上。那张朝夕相对的脸庞，直挺的鼻子、宽厚的嘴唇和一双紫色的眼瞳依旧，只是眼神却深邃里许多，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她注视着那眼瞳，竟然有了一丝心痛，无数不愿想起的东西纷纷出现在她的脑中。她是谁？牛丸是谁？她的父母是谁？
    你是我的女儿。老爹笑着，那声音似乎再次回想在她的耳边。她就是这么的欺骗着自己，她要做老爹的女儿。在房间中的无数次挣扎，体内被一股捉摸不透的气息肆虐着，痛不欲生，她大声的哭喊着，那一刻，她竟然流了很多汗，甚至是有淡淡的血腥味从她身上散出，逼入她的喉咙中，一阵恶心。她的眼前出现了许多幻觉，都是血红色的，都流着血。
    “孩子，来吧！你其实是有鲜血的，我的女儿！”
    “不要，我是老爹的女儿！”竭斯底里地吼叫着，将那些幻觉一一击破。这句话已经是她活着的支柱。她不知道，自己每到那一刻，全身都是发烫不止。也正因为这样，她比任何人都怕血，那只出现在传说中，看都没看过的鲜血，自小却若有若无的伴随着她，将恐惧在她心中深种。也正是因为这个，她见到夜不灭流血，才会整整数天一直躲避着夜不灭。
    她的天性开朗，顽皮，活泼。那些东西，她只当成是噩梦。她从小就很快乐，有一个疼爱她的老爹；又天生就会飘渺无踪，那是别人想学也学不会的技能，可以轻而易举地抓到水兔；她还有天生操控鬼火的能力，也能变成鬼火；她身上的蓝色衣服更是从小到大都没有换过。那是老爹给她的一件宝贝，永远不会沾上灰尘，还可以随着她的身体而变大变小。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儿，是老爹在路上捡来的。她也不在意，或许是真的不在意，除了每一年中在噩梦里的无助的那个时刻外以外。可是在这一刻，她居然从夜不灭深邃的眼神想起了那个噩梦，从他紫色的眼瞳中清楚地察觉到那个噩梦距离自己是如此的近。那句“你其实是有鲜血的，我的女儿！”更是在她耳边不住的回想着，字字震在心头。她呆在那里，泪涌而下。
    眼前一片模糊，无数画面在她的眼中跳跃着，时光倒退着，可以清楚地捕捉到它的痕迹。死地中遇见一个陌生的男子，之前老爹宠溺的笑容，往日里玩耍的死地中的招魂幡，幡影下的第一次采集死气珠，第一次用飘渺无踪捕捉到水兔……转眼间，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一身蓝衣的小女孩……
    牛丸突然笑了。她又见到了老爹熟悉的笑容。
    忽然眼前一阵血红。“孩子，你是有鲜血的，我的女儿！”……小女孩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全身抽搐不止，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那黑色的眼瞳居然变成了紫色！她流汗了，汗水中竟然有着一丝血红。
    “不要！”牛丸一声尖叫，天地间一片旋转。
    “你怎么了？牛丸!”耳边忽然想起了一阵飘渺的的声音，遥远得似乎是从天边传来，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其中夹杂着的急切。这是谁的声音，怎么这么的熟悉……牛丸心中想着，像遇见救命稻草似的努力地呼吸着，挣扎着。这是谁的声音？
    夜不灭的面孔由远而近，由模糊到清楚，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那张坚毅的脸此刻满是焦急，一双眼眸中更透露着罕见的慌乱。见牛丸的眼眸缓缓回复了清明，夜不灭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随后便是一脸的疲惫。摸了摸牛丸的脑袋，他笑了笑，有些不安地轻声问道：“牛丸，你怎么了？吓死我了。刚才突然间，你怎么呆在了原地，像是失魂了一般！”他说着，随后抹向了牛丸的脸颊，触手处一片冰凉湿润，收回手，手指上已是一片水渍。
    竟是流汗了！
    “哥哥……”牛丸喃喃地叫着，突然紧紧地抱住夜不灭不再松开：“哥哥我好害怕……”眼泪再次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她不断地抽泣着，用尽全力死死地搂着夜不灭：“哥哥我好害怕……”
    腰间的那股巨力，险些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夜不灭却没有拉开她，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让有些痛苦的声音尽量地柔下来：“牛丸怎么了？说给哥哥听……”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哥哥你不要离开我，我好害怕！”牛丸只是呢喃着，颤抖着：“抱紧我！”带着哭腔，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归于一片寂静。怀中却渐渐地响起她的轻鼾声，她酣然入睡。
    夜不灭一阵无奈，却不舍得将她叫醒。想了想，他抱起牛丸，看着那张睫毛下尚且挂着泪珠的脸庞，心中怜惜不已。随即，他迈开了脚步。
    怀中的人儿又轻轻地抽泣了下，然后睡的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