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豹子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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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豹子
    有人曾经说过,森林中最可怕的野兽并不是狮虎,而是豹子,敏感、凶残、嗜血的豹子。
    南宫豹并不是豹子。
    但是每一个人第一眼看到他时的第一个感觉就是:
    他绝对绝对比一头真正的豹子更加可怕,可怕一千倍。
    南宫豹自从十一岁时用一把杀猪刀砍死了一个屠夫而出道后,二十余年来,他身经百战,杀人不计其数。其间更是无数次地死里逃生。有一次甚至连他的脖子也几乎被人砍断,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活不成了,但他仍然象野兽一样地生存了下来。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他就将偷袭他的人撕成了碎片。
    据说,南宫豹在对敌时,只要闻到了血腥,不管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就会异常地兴奋而发狂,他的对手,往往死得惨不忍睹。
    ※※※※※※※※※
    四月十三,正午。
    苏州城。
    阳光温暖而明媚,仿佛情人的眼波。
    宽阔的街道上车马喧攘,往来如流水。
    南宫豹慢慢地穿过来往的人群,从喧攘的大街上,慢慢地走入了喧攘的万春楼。
    万春楼是城中最大最豪华的酒楼——纵然不是最好的,至少是苏州城中最贵的。而有时候最贵的,往往也就是最好的。
    此时的万春楼中正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人。
    就算是在这么多的人当中,南宫豹也无疑是个非常显眼、非常特别的人——他这个人好象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个非常显眼、非常特别的人。
    他走路的姿势就很奇特:很小心,很缓慢,就好象害怕踩到地上的什么东西,又象是不愿意把力气浪费在走路上。
    他走得虽然慢,却绝不迟钝,每一步都异常敏捷、有力、警惕,而且每一步都跨得比任何人都大。
    因为他这个人也比大多数人都要大得多。身长八尺,腰围足有三尺多。不过他虽然高大,却绝不臃肿,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每一块肌肉都仿佛坚硬如铁,整个人标枪般挺立在那里,宛若一尊梦魇中的巨魔。
    他的脸廓坚硬而冷酷,在这张脸上找不到任何一丝人类的表情——这样的一张脸,绝没有人看过一眼以后,还敢、还愿意再看第二眼的。
    他的脸也黝黑如铁,但嵌在脸上的那双细眯如针缝的眼睛,却是亮得可怕,使得他整个人看来,就像是密林中一头随时要择人而噬的豹子,挟带着一种狂野的暴戾的杀气。
    南宫豹慢慢地走入了万春楼。
    象他这么样的一个人,本来就不属于这种地方,也不该走进这种地方的。
    但他却走了进来。
    他从外面温暖明媚的阳光里走进来,却象是带来了冰屑,又尖又冷的冰屑。
    万春楼里本来有很多人,大多数的人本来都在杯筹交错、大声谈笑,但南宫豹一走进来,每个人都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闭上了嘴,就好象突然有一团尖锐而且冰冷的冰屑,塞入了他们的咽喉。
    但每一个人又不禁想要偷偷地看南宫豹一眼,看过了一眼以后,无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南宫豹的人,脸上都露出了相同的神情——一种又敬又畏的神情。
    ——有种人好象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总能让别人意识到他的存在,也总能给周围的一切造成压力,
    ——南宫豹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也很满意这一点——他喜欢别人怕他,更喜欢看别人受罪的样子。
    但是南宫豹脸上的神情却还是一丝一毫未变,连眼睛也不向两边多看一下,就笔直地走了过去,这些人他一个也不想去看,更不屑去看。
    他慢慢地走过去,没有说一个字,拥挤的人群就立刻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路。
    ——没有人敢挡南宫豹的路。
    ——南宫豹也绝不容许任何事物挡他的路。
    ——无论是什么,只要挡了南宫豹的路,往往就会突然消失,无声无息、无影无踪、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南宫豹慢慢地,走到了一张桌前。
    酒楼的上下三层都早已是座无虚席,人满为患。但这张桌子却是空的,一直都是空的。
    每个人都看到了这张空桌子,但却没有人过去坐,甚至没有人敢走近那张桌子,就算是有不知道的人想过去坐下来,也会立刻被人拉开。
    南宫豹走过去,慢慢地,坐了下来。
    因为,这是他的位子。无论他的人来不来,这个位子都一定要空着,没有人可以坐上南宫豹的位子。
    自从南宫豹把硬要坐在他位子上的中原“振威”镖局总镖头“铜头霸王”冯威的头从脖子上一把拧下来后,就绝没有人再敢去坐这张位子。
    南宫豹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刚一坐下,全身的肌肉就突然绷紧,犹如弓已在弦。
    他仿佛有一种野兽的本能,已预感到了危险的来临。
    然后他就听到头顶上空传来一阵风声,一阵异常尖锐、急促的风声。
    风声很响。
    通常只有很大、很重的东西,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时,才会带起这么响的风声。
    这风声不仅很响,来势更快。
    在听到风声的那一刹那之间,南宫豹就已感觉到了那种犹如万钧雷霆,山岳崩倒一般巨大的压力。
    风急、声近。
    那种可怕的压力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仿佛就要在刹那间当头压下。
    方圆丈许的众人,都受到了这力量的影响,突然都有了一种呼吸紧迫,眼珠突出的感觉。想喊又喊不出,想逃也来不及逃。
    但南宫豹却象是什么感觉也没有,还是一动不动、笔直地坐在那里,甚至连看也没有向上看一眼。仿佛不仅他的人是铁铸的,连神经也是铁铸的。
    他只是伸出了他的手。
    他的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似乎就要用这一双空手去接下那霹雳般的一击,他似对自己的这双手充满了信心。
    这双手一点儿也不特别。
    手掌很大、很厚,与南宫豹高大的身材正相配。五指粗而短,指甲也修剪得很短,掌心生满了厚厚的老茧,看上去坚硬而且粗糙。
    这双手除了大一些、粗一些,实在和一般人的手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这双手伸出,只轻轻一抓,风声立住。
    他的手中已握住了一柄狼牙锥,一柄精钢百炼铸成,重八十八斤,上面满是森森倒钩和尖尖獠齿的狼牙锥。
    这种狼牙锥凌空挟势击下,就算是最硬的岩石,也立成齑粉;就算是最厚的铁板,也要被穿出个大洞来。
    南宫豹的这双手既不是岩石,也不是铁板,他的这双手好象比岩石和铁板加起来还要硬得多。
    这双手只轻轻一抓,那柄精钢铸成、千锤百炼的狼牙锥,就好象突然变成了脆麻花,这双手再一握,就又变成了一堆碎渣,从掌指间漏了下来。
    南宫豹的手突然又一伸,不知怎的一动,就又抓住了一样东西。
    这一次是一个人,一个人的脖子,一个黑衣人的脖子。
    这黑衣人手执八十八斤重的狼牙锥,从十几丈高的屋梁上飞身击下,行动却还是准确、敏捷、快若流星,看来不仅轻功好得很,力气也不小。
    但是他明明看到南宫豹的手抓过来,接连变换了十几种身法,却还是避不开南宫豹的这随手一抓;更用尽了力气,也挣不脱南宫豹的这只手。
    ——精钢铸成的狼牙锥,到了南宫豹的手里,就变成了一堆烂铁。
    ——人的血肉之躯,若是被这双魔鬼般的手一握,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来得及去想。
    血已经喷溅而起。
    那黑衣人一声惨呼未出,眼耳口鼻中鲜血狂喷,溅起三尺有余。黑衣人的一颗头颅软软地垂在一边,颈骨竟硬生生地被捏成了粉碎。
    空气中突然充满了一种刺鼻的血腥和恶臭。
    狼牙锥从空中击下的时候,酒楼里所有的人都乱成了一锅粥,奔跑、哭喊、惊呼,连成了一片。
    当看到南宫豹拧碎了黑衣人的颈骨,如泉的鲜血四散溅开的时候,很多人都已忍不住开始呕吐——谁也没有看过象南宫豹这样可怕的人,谁也没有经历过象今天这么可怕的情景。
    突然,混乱的人群中,南宫豹的身后,闪电般地闪出了四个人,精悍灵活,动作干净利落,行动如风,紧身黑衣,黑巾蒙面,与那黑衣人一般装束。
    他们垂手在衣襟下摆中一抽,手中就多了一柄细若游丝的软剑,迎风一抖,软剑挺起,毒蛇一般无声地刺向南宫豹的后背。
    剑,细而薄。
    这种剑破空时,只有极轻微的风声,现在就连这轻响,也已被混乱的人声所掩没。
    剑锋,尖而利。
    只有在阳光下才能够看剑尖上还有一抹淡淡的惨绿。
    这种剑锋根本不需要刺中要害,只需在人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轻轻划过,就可以在一个呼吸之间要了这个人的命。
    那四个黑衣人距离南宫豹本不过七、八尺,剑长三尺九寸,剑一刺出,剑尖距离南宫豹的后心已不足四尺。
    剑光冷森,剑气纵横,交织成网。
    南宫豹就是这网中的鱼。
    他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都脱不出这一片剑光。
    他若是向前,前面是厚逾二尺的墙壁。
    他也不能向后,剑光在后,向后无异于将自己送到了剑锋之上。
    他更不能转身。
    ——无论是什么人,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之间,身法之中总会有一些停滞。
    剑光如飞矢,他只要有任何一丝的停顿,就只有死,而且死得很难看,他死的样子绝对不会比一把鱼叉上的死鱼强多少。
    更何况,南宫豹最可怕的是他的手,而此时此刻,南宫豹的手中还抓着一个濒死未死的躯体,在这瞬息之间,他的这双手形如绳绑。
    这四个黑衣人的出手一击,无论是角度、力量还是时机,都经过了精心的计算,已算尽了南宫豹所有的变化,也已封死了南宫豹的每一条生路。
    为了创造出手的这个机会,把握这稍纵即逝的一瞬,他们甚至不惜牺牲掉自己的一个同伴。
    现在,他们已出手。
    现在,南宫豹仿佛已死定了。
    南宫豹没有死。
    就在那四柄剑几乎已刺入了他的后背,那四个黑衣人认为他已死定了的时候,南宫豹突然吸了一口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背上的肌肉突然一滑,向下凹陷了寸许。再吐出口气,拧腰转过了身。他手中抓着的黑衣人,也被他凌空一转。
    这一拧腰转身,并非没有破绽,但却很快,绝对的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也许在很多人的感觉里,身材高大的人,通常会比较的迟钝一些。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出,象南宫豹这么高大的人,竟会有如此轻灵的变化。
    那四个黑衣人也想不到,不禁一怔。他们显然想不到南宫豹竟会转过身,更想不到南宫豹的行动竟这么快。
    他们的人虽是一怔,但手中的剑却绝没有一丝的停顿。
    因为,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只要剑还在手,剑已出手,就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绝不会轻易收回。
    剑一出手,就必要见血!
    不管是对方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剑已刺出。
    血光亦已飞溅。
    血光飞溅如雨。
    那四个黑衣人眼前弥漫着一片红色的血雾,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只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感觉到手中的剑已刺入了人的身体。
    然后他们突然又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们的剑是刺入了人的身体,但却不是活人的身体,而是死人的身体。
    ——这两种感觉的区分虽然很微妙,但对于他们来说,却绝不会弄错。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感觉,然后他们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再也感觉不到了。
    他们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一种很可怕、也很奇怪的声音——你如果没有听过这种声音,你也许永远也想象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
    他们听到这种声音以后,就永远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这样对于他们也许反而是件好事。
    但别的人却还能听得见、看得见。
    那种扼断头颈、骨骼碎裂的的声音,简直连十条街以外的人都能听得见。
    每一个听到这种声音的人,都忍不住要呕吐。
    倾刻间,这里已变成了人间地狱,充满了血腥和死亡的地狱。
    南宫豹就站在这地狱中,他的脚边伏着五具扭曲收缩的尸体还在抽搐,他的手上、身上染满了鲜血。
    然而就在他那生硬冷酷的脸上,却已有了表情——仿佛极享受、极满足的表情。
    ※※※※※※※※※
    丁若兰舒舒服服地倚在一张锦榻边,慢慢地啜着手中的酒。
    她的手光滑柔美,她的人也无疑是个很美的人,虽然年华已将逝去,但却还是保留着最动人的气质和最优雅的风度,另有一种成熟的风韵,常常会令人忘了她的年纪。
    她优雅地举起手中的羊脂玉杯,轻轻地啜了一口酒,看着小丁,问:“你看得出南宫豹是个怎么样的人?”
    小丁是个很年轻的年轻人,就在她的对面,眯着眼睛,半坐半躺着,全身都象是懒洋洋的,只有偶一抬眸,那双眼睛却是闪亮如星光。
    小丁想了想,道:“他的名字起得很好。”
    这就是小丁的回答,这回答实在很奇怪。
    丁若兰当然也觉得奇怪,她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凝视着小丁,等小丁的解释。
    小丁慢慢地接下去道:“他的确就象是一头豹子,灵活、迅猛、嗜血,而且还有一种天生的野兽的敏感,能够事先嗅出危机。我总觉得,他象野兽更多过象一个人。”
    这回答也并不好,但是丁若兰却没有否认,因为南宫豹的的确确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他就是给人这么样的一种感觉。
    这种人并不可爱,这种感觉也并不好。
    一个人并不象人,反而更象野兽,这种人给人的感觉怎么会好得起来?
    小丁为自己满满的倒了一杯酒,很快地喝下去以后,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然后,他就象是下结论似的,又加上了一句话:“南宫豹是个很可怕的人,我从来没有看过象他那么可怕的人;他的手更可怕,我也从来没有看过象这么可怕的手。”
    他从来就没有看过,也想不到有这么可怕的手。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这双手——这简直就不是一双人的手。
    小丁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问:“南宫豹好象很喜欢拧人的脖子?”
    丁若兰本来总是带着优雅笑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很古怪的神色,道:“他的确很喜欢。”
    小丁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道:“哦?”
    丁若兰的脸上是一种快要呕吐出来的表情:“他喜欢拧人的脖子,只因为他喜欢听那种声音。”
    小丁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他好象已不想再说任何话。
    但丁若兰却偏偏还要问他:“你在想什么?”
    小丁叹了口气,道:“我在想,下次只要一看到这个人,我就立刻溜得远远的,能溜多远就溜多远,越远越好。”
    这的确是个很正常的想法,每个正常的人都会有的想法。
    小丁又叹了口气,又道:“如果实在溜不掉,也一定要想法子先去找一样东西。”
    丁若兰奇怪地问:“什么东西?”
    小丁道:“铁套子。”
    丁若兰更奇怪:“铁套子?要铁套子干什么?”
    小丁道:“套住我的脖子。”
    他的脸上忽然也有了一种很古怪的神色,就好象已经看到南宫豹的那双手扼在了他的脖子上。
    南宫豹的那双手仿佛已无坚不摧,小丁的脖子当然也不例外,不管是谁的脖子被拧断的感觉当然也不会太好受。
    小丁并不想自己的脖子被人拧断,要想脖子不被人拧断,唯一的办法好象就是在脖子上套一个铁套子。
    只不过,脖子套上了一个铁套子,这种感觉好象也并不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活受罪!
    不过,活着受罪也总比死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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