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第十二章:归期(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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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常常站在村头的桥上眺望远方,一眺就是数个小时,从天亮眺到黄昏,没有见到想见的人的身影,你从桥上跳到地面上,提着灯笼垂头失望而归。
余晖下归来的大娘挎着篮子,远远的向你打着照呼:“囡囡,又在等人呐?”
你抬起头嗯了一声,瘪着嘴向家里走去,秋风吹落一片叶子,泛黄的叶子落在你的灯笼上,你停止了回家的脚步,蹲下身子玩弄着手里的叶子,秋天了,他们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叶子被你折弄的不成样子,直到有人喊,你才回过神来,拎起灯笼赶路,家里屋子泛起了潮,湿漉漉地潮气压的你鼻子不舒服,你揉揉鼻子,放下灯笼,点亮家里剩不多的油芯灯,灯火昏黄地照亮屋子,也不怎么亮,仅是尚可视物。
你吹灭灯笼,随便热了点粥果腹,照常铺开那张看起来有些久远的宣纸,上面是端端正正的白话字:一愿战争平息,二愿郎君平安,三愿吾妹千岁,再愿……
再拜窗烛愿兄归,你练了好久的毛笔字,才敢接上这段未完的心愿。
一愿战争平息……那时的国家仍处于水深火热的战争中,北平、南京、上海等多个城市陷落,你的兄长带着年幼的你四处奔走逃命,他曾是北平无名的教书先生,家境贫寒,在这乱世里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活着,逃亡路上遇到了敌机的轰炸,人们哭喊成一片,周遭没有防空洞,是片庄稼地,离的近的山上正闹悍匪。
兄长抱着你,咬牙跑向了山的方向,躲在了一处山角下,轰炸机只轰庄稼那儿显见的人群,因此你们躲过了一劫,人们四散逃离,但很快被落下的弹盖住了身影,轰炸过后,山上下来几十人马,个个凶神恶煞的骑在马上,为首的竟是个生的比女人还好看的男子。
男子挑眼,冷冷的瞧了过来,兄长走出山角,放下你,知礼的朝男子作辑,男子哼了一声,命人将他绑了起来,你却被交给了马上一名姑娘照顾着,你呜呜的朝他哭,男子瞪向你:“再哭就剜了你的眼。”
你哭的更厉害了,姑娘嘲笑他几句,他翻身下马将你兄长扛在了马上,“回山。”
一行人又浩浩上了山,无人再意或者说是去看不远处散落的肢体残渣和满地的鲜血。
你幼稚的骂他们悍匪,那姑娘笑着掐你的脸,一点也不疼,她拿出稀罕的糖果让你吃,你很快跟她们玩成一片,兄长见了直呼白眼狼,可自己却也跟那男子走的近。
土匪头子…也就是那个男子,青舀,他不肯放你们下山,也不说要杀了你们,反是在山上安排了住处供你们住,他们专门打劫富人来往的车辆,甚至也会劫散兵押的枪支弹药,山头地势易守难攻,很少会有人动用兵力来攻打,因此,在这个战争与革,命混乱的年代,突出几分安定来。
久了,你们相处的愈发融洽,越觉得他们倒不像是个悍匪,青舀让你兄长教他识字,你兄长应允,日日同他混于一处,关系好的常住一间屋子,有日你跟山上姐姐闹了脾气,哭着跑去找你兄长,结果瞥见你兄长揽着青舀写字,你擦擦泪凑了过去,
“青舀哥哥的字好难看。”
青舀身体一僵,好看的脸堆了些不情愿来,用胳膊肘杵了杵兄长,你兄长睁眼说瞎话的指着纸上的字,“你看这个龙字,多好看。”
“这是尤。”青舀满脸幽怨,你兄长战术性轻咳几声,晚上没有回来。
你不知道他们俩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也无心管这些,每日呆在山上捉鸟吃糖,看青舀教你兄长用枪已然安乐。
某日他锤着腰在你门外走来走去,你踮脚好不容易打开门栓走了出去,外面已经堆了好些人正在平分从一个日本儿分队那儿劫来的战利品,“兄长,你腰疼吗?”
周围杂乱的声音一下子寂静下来,用暧昧的眼光看着青舀,你兄长正要解释,却见有人浑身是血的被人带上了山,奄奄一息,那是你第一次知道“八路”这两个字,知道“红军”。
姐姐们端着热水纱布进进出出,你拽紧兄长的衣角,一股恐惧感自心底而上,兄长搂住你,青舀坐在椅子上听来人的汇报,眉头皱的越来越厉害,最后摔了瓷碗,落在空荡的山洞里异为清晰。
你兄长上前安抚他,他握住兄长的手,怒斥着:“他们太不是东西了。”
那名浑身是血的叔叔还是没有活过来,听姐姐们讲他中了好几颗子弹,山上药物不多也不全,没有麻药,消毒工具也没有,其中一颗子弹进了心脏,他能坚持到上山,已经是奇迹了,叔叔吊着半口气对青舀哥哥说:“我们中了他们的埋伏,一队人全人无归。”
说完,他便断了气牺牲了,你看着他出了神,满脑子的血以及他那句全人无归和身上那件溢满污血的衣服,青舀让人把他好生安葬,跟兄长站在一起,望着他的墓久久无言,他的死砸醒了青舀,次日青舀便宣布遣散山派的消息,他不想做悍匪了,也不愿意在国家危难际偷片刻的清闲了,他要上前线打鬼子,想走可以走,想留可以留,想跟他一起的,也可以跟着。
他态度决绝。
大家纷纷表态,把山上所有的家伙什拿了出来,有一多半的人选择的跟随,自然也有你的兄长,临下山前一晚,你们聚于一室,青舀在纸上写道:一愿战争平息。
教书先生拿起了枪,脱下到脚的长袍上了战场,保家卫国。
因为兄长的缘故,你不得已被带上了前线,那里整日响着炮火声,四溅的血,遍野的尸,战友的哀嚎,你同其他战士子弟被安置
在战地医院附近四堂里,姐姐们大多学过医,她们忙得不着地,包扎治疗着各种的战士们。
一日,在嘈杂地人声中,兄长被送上了手术台,敌人死伤过多,你们也不例外,战争暂缓了一段时间,你们需要调整也需要等支援,兄长替青舀挡了枪,腹部中了子弹,通过简陋的战地手术室,你依然可以看见他苍白的脸与腹部血迹,衣服烂的也不样子了,手上脸上头发上都是尘土污渍,这是每名战士的模样。
而你早学会了在日日炮火中坚强不害怕,不哭,你扭头看见青舀不眨眼的盯着手术台上的人,双拳不住颤抖,唇色比你兄长的还要白,一抹血迹淌到了脸颊上,他的额头被炸弹崩起的石头砸出了血。
“了了姐,青舀哥头上流血了。”你叫向一旁给人换药的姐姐。
青舀像是没事人样的摇头,眼睛仍直勾勾盯着手术台上的人,你急得哭出来,他才手足无措的哄着让人包扎。
你的兄长活着下了手术台,他昏迷了一日,次日睡来后,晚上借着窗外的月光,在房间外战士们的疼吟中,青舀掏出那张纸,不知道从哪儿整了墨来,他在纸上写道:二愿郎君平安。
他抵着你兄长的额头,缓缓闭上了眼,流下一行泪来。
“要是当初我一个人上战场就好了,如今还要连累你跟弟兄们。”青舀咬牙切齿。
兄长勉强抬手揉揉他的头,“从踏进战场那刻起,你就知道国先家后,对不对?”
“嗯。”
不然也断不会抛下山头跑到这比平日他们剿匪还要危险的前线外。
在这里,你感受不到时间,闻不到没有血腥味的空气,有的只是战场上不断厮杀的身影,溢满空气的血腥味以及战友亲人的尸体,连傍晚的夕阳都染上了那抹殷红,夜里突然响起炮弹声响,你被吓的从梦中惊醒,一颗手榴落在了战地医院的平地里。
“敌人夜袭。”
“阿稚?快,扶他离开。”
我吃力的扶着一名伤员逃往一处地下粮仓,护士医生们在炮火中转移伤兵员,子弹穿透一名护士的心脏,血迹染红了沾尘的护士服,你顶上她,用小小的身躯去抬担架,弹片擦伤你的胳膊,很疼,但你无暇顾及。
青舀带着援兵及时赶到,他那张俊脸染了血,带了疤,衣服到处破了洞,狼狈不堪,你的兄长掷了手榴弹出去,火光照亮了这个充满噩梦的夜晚,他的胳膊上中了子弹,疼痛不堪,青舀替了他的位置,你同另一名姐姐冒着弹雨,把兄长拖回粮仓里为他包扎。
天快亮时,炮火声小了下来,从上面又抬下一名战士,他全身的肉都在向外翻卷,被炸弹重度炸伤。
你认得他,他是山上的二当家,一个不爱笑的哥哥。
“没救了。”那名德国医生摇摇头。
你握住他向下淌血的手,忍不住哭了出来,“你不要死,我不想要你死,连哥哥。”
兄长把你搂在怀里,他原挺直的脊梁,早已被战争压垮了,“阿稚,二当家他……”
二当家吃力的伸出手碰了碰你,嗓子被毁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旁边的青姐姐也在哭,她也是山上的人,“二当家,那帮天杀的鬼子。”
这里本没什么二当家,只是人之将死,难免伤情,二当家还是去了,连初升的太阳都没有见到,青舀错过了与他的最后一面,此战结束后,半搂着兄长哭,虽是二当家,却比他年长七八岁,真心的将他当弟弟疼的。
铃姐姐坏了一只胳膊,组织上让她退至延安,还有几名同样随行前线的孩子,包括你,分别那天,青舀以哥哥的名义在纸上继续写:三愿吾妹千岁。
如果他们出了什么意外,就让你代替他们看着以后的国家会是个什么光景。
他把这张纸折了折,跟那杆毛笔一起给了你,他们说:等战争结束,我们就去找你。
你呆在后方等啊,等啊,等到了鬼子投降,等到了新中国成立,等到了铃姐姐嫁人,等到你长成了姑娘,还是没有等到他们。
人们说,他们已经牺牲了,你不愿相信,从一个地方等到另一个地方,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等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不会再叫兄长,也不会再在兄长的白眼下跟青舀哥哥撒娇,铃姐姐说他们殉了国,殉了情,可是你偏执的不听不信。
你从青稚等到少年,从少年等到青年,从青年等到中年,从中年等到老年,那时的你双鬓如霜的躺在床上,回忆当年,想起二当家的死,铃姐姐的胳膊,想起在悍匪山上的日子,想起了那对生于乱世,爱于乱世,殉于乱世的恋人,你依旧忍不住哭。
大雨敲在屋顶上,你望向窗外,像个孩子般的呢喃:兄长,我等你们回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