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梁 第二十二章 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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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洛城的清爽怡人。琉县的春天似乎总是氤氲着沉沉的忧郁。厚厚的云层将所有的色彩都蒙上了一层了无生气的死灰。将落又不落的雨,像是欲泣又不得不拼命隐忍的泪。这样的天气,是不会让人有什么好心情的。颜子卿开始反省自己的选择了。
颜家给颜子卿的印象并不太好。
颜楚修去世后,他被接回了颜家。一个连姓名都是种禁忌,不受欢迎的人所生的孩子,除了羞辱,再也想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那时颜家本家家长们的心情了。
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就算是明明从骨子里都是憎恶的,有了这种羁绊,就不得不咬紧了牙,勉强忍耐着日日相对。当时,十二岁的颜子卿已经分辨得出周围的人投来的眼光中,除了冷漠,还有哪些别的意味。
那三年过的日子,在他的记忆中,用恶梦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他的好性子大概就是那个时候锻炼出来的。
不过那时的颜家本家要比这时要有生气得多。堂叔伯兄弟们虽不亲厚,但低头不见抬见,久而久之,相互间偶尔也会搭两句话。是生疏了些,可毕竟了算是默默的承认了他的身份。一别九年,当年的顽皮少年,如今各有各的追求,这个到处都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大囚笼,是无法困住羽翼已丰的鸟儿对蓝天的渴望的。
颜子卿有些茫然。
他的人生似乎从来都不是自己的。
他的出生,是父亲用他的倔强和坚持对家族和姓氏的一种交待;父亲从不提起的妻子,用一个孩子对二人的感情做好交待;吴诚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将恩人的孩子从注定被操控的命运中解救出来,算是对恩人有了交待;昕王让自己一时兴起留在府中的故人之子,单独生活在一个小院落里,偶尔见一面,有时也会让他参与处理一些不太关键事务,让他不觉得被埋没,算是对这孩子的仰慕的一种交待。
那么这次呢?他确实欠颜家一个交待。父债子尝,天经地义。
“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父亲抛弃了自己的姓氏,却让自己的儿子姓原来的姓氏吗?”当时颜家的家主,颜老太爷问道。
颜子卿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因为,你的身上要担负起他没有负起的责任。”颜老太爷的声音冷漠而清晰。
在昕王府的五年里,他再没有回过一次颜家。除了定期地用秘信向本家汇报昕王府的动态以外,他和本家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对本家的情况也根本知之甚少。
其实如果他要有心,也很容易打听得到。到洛城和他联络的人总是在简单的谈话结尾加上一句:“有时间寻个机会回琉县看看,今年的梨花开得很漂亮。”这样类似的肤愆的话。
颜楚修很喜欢梨花。可颜子卿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算是那人唯一的血脉,终究不是他本人。颜子卿觉得可笑。那帮老头子这么多年来到底还是耿耿于怀。那人在别人心中永远无人可以替代。尽管在颜子卿看来,他是天底下最自私而最不负责任的人。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儿子,一人好父亲,甚至都称不上是一个好朋友。
那年颜子卿九岁,颜楚修的一个朋友找到他们隐居的小庐,告诉了颜楚修杜云泽入狱的消息。颜子卿很喜欢那个俊朗风趣,总是面带微笑的和蔼叔叔。也隐约看得出,情子冷淡的父亲对那人的重视。他以为,父亲会立刻去帝都,给朋友澄清,为朋友辨护。像说书人的故事里讲的那样的大情大义。但他们在那个小庐里度过了整整一个平静到无聊的夏天。然后,梧桐的叶子开始变黄时,又是父亲那个朋友来访。带来的却是那位叔叔的死讯。父亲的反应仍是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听着无关的人的事一样。颜子卿却记住了那个格外萧索的秋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去得那么容易。他不明白,哪怕是一个心爱的宠物死去了,也要难过好一阵子,洒几滴清泪才算是完满,有始有终吧。原来所谓的友谊是这样的浅薄,不堪一提,甚至,连一滴泪,一个祭奠都舍不得施予。
但他仍是那样一个人的儿子。他叫那人父亲,他的生活中一定会充满那个人的影子。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到底没有那人的勇气,扯碎一切锁链,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有他们顾虑和慈悲。
琉县很小,地处偏僻,物产也不甚丰美。但它坐落在几个州县的交界处。在当世,一个稍有野心的人一时心念一动,这个小地方便会成为荼毒的对对象。
过惯了安稳平静生活的人们,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了对危险应有的警惕。他们乐观,开朗豁达,认为再大的风浪都不会损毁自己的家园。因为,这样的场景他们听说或经历过一些。于是他们坚信,琉县是块福地,连灾难都会自动走开。
任何的好运都是附带着应付的代价,区别只是由谁来偿还的问题。
颜家,以及颜家所在的琉县常常作为交易的重要内容,在一次次的谈判中反复被提起。虽然,颜子卿并不认为,单凭一个家族与朝庭某一方势力的暧昧关系便可以让一个地方永享平安和乐。但看过善良淳朴的居民,是过着怎样简单快乐的生活时,便不由自主的想为这样的情景做些什么。于是心甘情愿的套上了枷锁,自己走进了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