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风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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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春风是在九六年相识的,那时的我头脑简单得就像三岁的孩子,认为这世上除了好人与坏人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了。而我是立志要做一个好人的,所以千里迢迢地来到南昌,在一家慈善机构当义工。除了吃住外,每个月可以领一百块钱零用,不过这一百块钱却常常因为经济紧张的缘故无法落实下来。那么我一天忙到晚的所得就只是三顿饭而已,对此我不曾后悔过。
我到南昌没多久就认识了春风,他是这家慈善机构的会员,有空时就会来坐坐。春风是个有严重残疾的大男孩,无法站立,更别说是行走了。他只能依靠一只小板凳,一点点地往前挪,或者是蹲下身子扳着自己的脚走,每回上街他都要面对无数道内容各异的目光,有同情也有鄙视。我不知道在那个时候,春风心里会是怎样的一种滋味。起初,春风对我的印象并不好,我不爱说话,对人不够热情,难免会给人自命清高的感觉。后来春风告诉我,他是在和我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才得出正确结论的,觉得我是个外冷内热,心肠很软、很能吃苦、很坚强的女孩。我想这个形象是经过他的美化,才呈现出来的。
到南昌后没多久就是中秋节,那些家在本地的同事都回家团聚去了,只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我独守空荡荡的办公室。春风在中秋节的前一天就打电话来问,这个中秋我要怎么过。我有些凄楚地笑着说:“就一个人对付着过呗!”是啊,除了对付外还能怎样呢?没有伴,也没有钱,就连烧饭做菜用的锅碗瓢盆都让房东收藏起来了。那原本是和房子一起出租给我们使用的,因为和我们领导吵了架,所以不再给我们用了。
春风说:“唉,别那么消沉嘛,到时候我去陪你。”我没有把春风的话当真,这可是中秋节呀,怎么可以不和家人团聚,跑来陪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呢?
到了过节的这天,我跑出去买了包方便面,这就是我的节日大餐了。我关闭了所有的门窗,打开收音机,把音量扭到最大,任由那些陌生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就好像有人陪在我身边一样。可眼泪终究忍不住掉了下来,为什么我的中秋节要这样过呢?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怨天尤人中唤醒。我擦干泪去开门,竟然是春风蹲在门外,瘦瘦小小的他背着个极大的包。他一步一挪地进了屋,把包从肩头取下,一个盒子一个盒子地往外拿,呵,全是吃的!
“你怎么真的来了?”我问,“你父母不会生气吗?”“生气也没有办法,谁让你是我朋友呢?我总不能看着你一个人过中秋吧?不过,这还真是我第一次不和爸妈在一起过中秋。他们要骂,待会就让他们骂几句好了!”春风笑嘻嘻地说,边招呼我:“赶紧来吃吧!这些菜是我让我爸炒的,还是热的,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在春风身旁坐下,感觉心里酸酸的,在我眼中他和其他会员没有两样,我对他也不曾有过特别的关照,可他对我的这份心意却比其他人重很多、很多!我强行压住纷乱的思绪,挤出一个笑容说:“哇,这菜很丰富啊,我要大饱口福了。”
春风安静地看着我,轻轻地笑了。那一晚,我似乎对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还曾即情赋诗一首,现在能记住的只有最后两句——这个中秋没有月亮,是谁把谁遗忘?
后来我们领导和房东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只好退租,另找地方办公。春风很热心地介绍了他们工厂的几间房子,房租很便宜。这样一来,我和他接触的时间也就更多了,因此对他有了更全面的了解。春风是个心肠很软的人,有一回,一个老头到他们厂里乞讨,说是在外打工没赚到钱,不能回家过年了,希望能得到帮助。全厂的人都认为这是谎话,只有春风信了,把自己的年终奖全给了他。还有一次,我所在的慈善机构出现了危机,差不多连买米供义工们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春风悄悄地把我叫去,递给我一张支票,说是可以到证券公司取到钱的。我一看数目,有两千呢!可春风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两百多,将近是他一年的收入了。而且前几天他还告诉我,他买的股票正在下跌,现在抛出去肯定是要陪钱的。
我满怀疑惑地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说:“赔点就赔点吧,总不能真的看着你们饿肚子吧!”
因为春风的帮助,那家慈善机构暂时度过了难关。我从来没有去想过,春风为什么会对我们这么好,在我看来,他就是那么善良的人,他对任何人好,都是没有理由的。
我留在南昌的时间越来越久,并且和一个同事产生了感情,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当我向春风讲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以为他会为我高兴的,却在视线交错的那一瞬间,读懂了他眼里的痛。原来……我觉得心里一酸,想要掉泪,最终还是忍住了!有些话永远都不必说出口!就让他一直都把我当成小妹妹看待好了,而在我心中,他也会是一个最值得信赖的哥哥。
后来,我结婚了,从春风工作的那家工厂搬了出来。我和春风的联系越来越少,只有逢年过节时的一个电话传达彼此的消息。甚至在我的孩子出生以后,我都没有通知春风,他却不知从谁那得到了消息,拎了一大袋的补品来看我。最让我感动的是,春风竟然给我的孩子织了一件小毛衣。男孩子会做毛线活的本来就不多,更何况他的活动还很不方便,我无法想像他是怎样一针一线地织出这件毛衣来的。
春风假装生气地说:“怎么可以不告诉我呢?不把我当朋友了,是吧?”我只有看着他笑,我的本意是不想让他为我费心,他却觉得我这样做是没把他放在心上。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我和春风的友情细水长流,看起来很淡,实际上很浓。
突然有一天,我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说春风走了!“走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朋友又说,春风是触电身亡的,问我要不要去他家慰问一下他的父母。我的眼泪顿时唰唰直流,老天爷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让春风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所有的亲人,连一句话都没留下。从此这世上少了一个无条件疼爱我的人。再也没有人年年给我寄贺年片,再也没有人常常给我打电话,再也没有人会给我的孩子织毛衣!
很多人都表示不理解,春风的离去怎么会让我这么悲伤,那是因为他们永远都没办法明白春风对我有多好。春风离去已经有很多年了,我总想写点什么来纪念他,一提起笔来就觉得两眼发酸,没办法冷静地去组织文字,只好一拖再拖。
如今又是中秋将至,春风,这个中秋你会怎样度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