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的，他在那刹那间读懂了霍去病的逻辑：
    十五和十二虽只差三岁，但一个是少年，一个仍是孩子，真要打起来，这三岁的差距所带来的力量差别是相当大的；霍去病不让曹襄为难的方法，不是乖乖让道，竟是抢先动手。如此，曹襄亦可出手，既满足了当利的要求，事後卫夫人追究起来，错也在先动手的霍去病，而不是因挨了一拳而反击的曹襄。
    怎麼都这麼倔？曹襄哭笑不得。他本不欲还手，但想起了母亲平阳公主的性格，若是自己不曾还手，霍去病大约是要被记恨的。
    然而霍去病的意思很明显了：只要曹襄让他倒下了，他就让道。
    曹襄不愿意与霍去病真正打起来的。他以为，就现下两人的状况，他这是在欺负孩子；但去病是倔强的，当利也倔强，该怎麼在去病已有戒备的情况下回敬一击安抚母亲平阳公主，又不真正伤到去病？
    就在这时，几名侍女簇拥著一道红色身影，嬝嬝婷婷而来。曹襄见了来人，登时松了口气——并且一点也不意外的发现：原先便在此地的宫婢们也都悄悄松了口气。
    若问在这宫里有谁能同时制住霍去病和当利公主，一只手就数得出来，幸而来人便是其中之一——卫夫人。
    「怎麼回事？」
    卫夫人的音调向来是细致温婉的。她看了看当利，又看了看霍去病，叹口气，隐约已知是怎麼回事。
    「怎麼受伤了？」关切地，卫夫人轻轻蹙眉，看著曹襄颊上的淤青，赶忙命女侍去取伤药。
    「多谢卫娘娘。」曹襄再次执礼，却避开了卫子夫的问句。
    卫夫人揣情度况，也知曹襄是不便开口的。料想女儿不会有伤曹襄的力道，那麼曹襄脸上的伤，只会是去病打的。
    「紫榆，你向来有条理，你说。」既然女儿和外甥都不肯开口，曹襄又不便开口，卫子夫只能命跟著当利公主的侍女们说。然而即使是命令，卫夫人的口吻依旧温柔得不像命令。
    名为紫榆的婢女仅仅十三岁，平日里伶牙俐齿，但这会儿却得字斟句酌，既不得罪公主，也不得罪霍去病，还得说得中肯，反而结结巴巴。
    「就为这个？」卫夫人听完事情经过，忍不住摇头。「当利，你这孩子！去病是哥哥呀！怎麼不会偕了哥哥一道走？为娘和你的二姨母是亲姊妹，你和去病也是兄妹，怎麼能端著公主架子要哥哥给你让道？你是女孩，该是撒娇著和哥哥亲近呀！
    去病，你也是。当利是妹妹，怎能和妹妹呕气较真？最最不该的是动手打人。去，向襄儿好好陪不是。」
    曹襄注意到卫夫人对他的称呼是「襄儿」，这是表示亲暱，却也有意将这事化为孩子间的打闹。显然，卫夫人也想到了平阳公主那一层。
    「去病和表妹都还小呢！舅母也别太苛责了。天也有些暗了，若回去的晚，怕母亲要担心的。舅母若无其他吩咐，襄儿先告辞了。」受了霍去病的道歉，曹襄也在状似不经意间以称谓表明了自己不会因此计较，而後知时知趣地辞别卫夫人回府。
    卫夫人对著曹襄嘉许而感激地一笑，命人再备上上好伤药，给平阳公主府送去。
    虽说以自己平日对曹襄的认知，曹襄不至於对去病还手，然而卫子夫还是弯下身来，拉著霍去病细细的看了一会儿，确定外甥身上不带伤，这才又轻责了句：「以後不许再随意打架了，知道吗？」
    「是，姨母。」
    「天晚夜凉，都跟我回去吧，小心染了风寒。」重新直起身子，卫夫人一手牵起女儿，一手牵了外甥，「两个妹妹还等著你们一同用饭呢。」
    却不妨被霍去病挣开了手。「姨母，今日我有事。您先回去吧。」
    卫夫人一顿。原想开口问霍去病是什麼事，却也知道就算问了，外甥八成也不会说——向来她这个外甥只和舅舅最亲。她还记得打去病三岁起，很多时候一开口，都是从「舅舅说」开始说；对於她这个姨母，去病有尊重，但那只因她是长辈，和对卫青的亲近景仰完全不同。
    「唔，记得别忙腾得太晚了。」也只能这麼交代一句。带著女儿和女侍，卫夫人转身离开。
    姨母走远了、当利走远了、其他的女侍们也走远了……
    然而，这个相貌普通的女侍却站定原地，没有离开。
    霍去病觉得奇怪，揣测著是不是姨母因为不放心，所以命她留下、跟著他？
    他带著疑惑而审视的目光看向她。
    宫女们在主子面前大半时候是沉默的，但那是限於主子没有提问或是吩咐的时候；如今这女婢的沉默，却是和他大眼瞪著小眼看。这让霍去病摸不著头脑，眉头也越皱越深。
    就在他预备转头离开的时候，女婢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执起他攒握成拳的右手，一手托著，另一手，轻轻地扳开了他曲著的手指头。
    霍去病的神色在一瞬间闪过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