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84  更新时间:09-04-18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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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抱着炼色,发了疯似的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狂奔。
    炼色忧愁地看着枫悲愤至此的脸,心头疼得,却比那剑伤更厉害些。
    枫终于停下脚步时,颊上被风吹向脑后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噼噼啪啪地落在了炼色的身上。
    “我恨……”枫将炼色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咬牙切齿地诉说,“我只想简简单单地活,可为什么,会成这样……我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没在当时缠着你不放,恨易苍,恨易生,恨易逐惜……”
    炼色静静地听,想要最后摞一摞耳边散发,力道飘忽,触觉渺远,竟是拿捏不住那散乱的发丝。
    枫帮着炼色将那散发别入耳后,手也是同样颤颤得晃,怎么都梳理不好。
    炼色便轻道:“我知道……”
    她的手掌探向腰际,枫便顺着她的动作,帮她自腰间取出一个小巧的,温润的东西来。
    一朵造型朴素的玉兰,半个手掌大小,通体青中透白,竟是用整块碧玉雕成。
    枫一眼,就认出来了。
    “当日你将它送我时,我狠心将它丢弃,把你气得立刻离开……后来,我就后悔了。把它捡回来了。”炼色低笑道,“我总觉得,你是个好男人,应该去找个好姑娘,而我这种出身的人是不适合的。每次看着这朵花,我就会这样对自己重复一次。可到了后来,就越来越迷惑了,白绰和你在我心里的分量,究竟谁重一点……其实到现在,我还是不太明白……不过……至少有句话还是没变的……你该,去找个好姑娘。”
    而枫伏在炼色柔软的胸口,已呜咽不成声。
    炼色淡淡道:“小枫,带着我的骨灰,去见见你的家人,可好……”
    枫愣愣地抬起头来,看着炼色。
    “我想见见他们。”炼色笑道,“也想去见见大江南北,那些没见过的风景……”
    枫哽咽着点头:“……好。”
    炼色大姐姐般温柔地抚上枫颤抖的脸颊,指尖却是冰冷的。
    枫抬手想要握上温暖它,那手掌,已经松松地垂了下去。
    夜风嘶嚎,和那谁的一声狂啸一般战栗。
    也和那谁再也无法温暖的身躯,一般冰冷。
    ——————————————拈花乱烽烟————————————————
    在稍远处农舍里观望至此的三人,同样的沉默。
    他们看着“地火”的人马将白绰的尸体和沉默麻木得同尸体也相差无几的白霜天拉下马来,禁锢在地。
    “誉齐这头,他赢了。”暮听沙道。
    洛清城开口:“后燕那边……”
    “他也会赢的。”苏七却接道,“也许成璧自己都不知道,他所培植的所谓他自己的力量,大半是易苍送给他的。”
    两人俱是眸中一震,洛清城道:“易苍为了让成璧回后燕与他兄长,也即是后燕现今的国主成霜互相斗争,才暗中扶持了成璧……”
    暮听沙接道:“如此,易苍就能集中力量,吞下他下一个目标……”
    “赵国。”苏七结道。
    洛清城道:“赵国?”
    “易逐惜为了稳定大局,已将一位名唤梁秋凉的女子嫁与赵国正当权的宰相赵国安幺子,赵千。”苏七道,“易苍该是,已在送嫁队伍里动手脚了。目标,该是赵国国王吧。”
    “煽动赵国王权动摇与内乱纷争,他便可坐享渔翁之利!”暮听沙哼声道。
    洛清城便叹了一声:“非阻止他不可!”
    苏七却笑了。
    很不为人察地轻勾唇角,很有些嘲讽很有些无动于衷却也很有些好看。
    即使他的容颜被裹在了大毡帽里,看不见大半张脸。
    苏七,走了出去。
    剩下了两人一愣,刚要阻止,便听苏七道:“我只是带你们来看看事情的真相,其余的,不要插手。”
    他说完,便转身,继续走。
    语调悠扬,不紧不慢,丝毫不见威严与压迫,却似乎有一种莫名叫人听从的力量,让暮听沙和洛清城顿在了当下。
    那头的易苍已经收拢了人马,走向关口东边的渡口,欲乘船离开。
    苏七就这么继续不紧不慢地走向那渡口。
    暮听沙与洛清城站在那里,看了许久,同时轻笑一声,回头对视,交换一个默契的目光。
    他们心中的答案,是一样的。
    洛清城道:“我们的事情,也该解决了。”
    暮听沙垂首静默一阵,道:“我听你师弟说了。”
    洛清城苦笑点头。
    “为什么要赶来那地道救我。”暮听沙也苦笑道,“看见你站在地道口的那一刻,我就在担心你会不会在下一刻就仆倒在地一命呜呼了。”
    洛清城笑了两声,道:“我还没那么弱。”
    “缺了一块木块的水桶,你却还猛力往外倒水,是嫌缺口不够大水流得还不够快么?”暮听沙叹道。
    “不是,我是豁出去了。”洛清城紧紧盯着暮听沙,道,“一定要在水流完之前,再见你一面。”
    暮听沙挑眉取笑道:“你不是最不执着么。”
    洛清城垂下眼睑无声轻笑,拥住了暮听沙。
    彼此的颈窝温暖,静默里,暮听沙轻道:“你不来见我,我也会去见你的。”
    “你已经来见我了。可惜还是不愿意主动亲我。”
    “这次不算。”暮听沙笑,“迟早还会再见你。”
    “什么意思。”洛清城放开怀抱,惑道。
    而暮听沙道:“那天在浴池,我发现你送我的那只兔子布偶身上,有奇怪的光芒闪烁。”
    洛清城一愣。
    “应该是追寻着你的气息飞来寄宿其中的吧……”暮听沙接道,“你的剑魄。”
    洛清城惊道:“剑魄?!它现在在……”
    “这里。”暮听沙已抬手指着自己的胸膛,道,“我听易苍说过,他当年为你蓄养剑魄的事。所以我仿照一回,就当补偿当日刺你一剑的情。”
    暮听沙的长睫若羽,静静柔柔地扇动,旅途劳顿而略显疲倦的俊颜若有似无地慵懒着,漂亮的微笑清浅却忱挚,温柔得一塌糊涂,轻轻道完最后一句:“从此,你的命,就归我一个人了。”
    悸动便如风翻滚云霄,自天际潇潇落下,铺成一天一地无边无际的沙。
    洛清城怔怔听着,眸光闪动,一把紧抱住暮听沙,将头埋在暮听沙的颈窝里,肩膀轻颤。
    暮听沙略微有些疑惑,将手环在洛清城的背上。
    他看得出洛清城情绪激动,但在洛清城一闪而逝的目光里,却不是他预想中的惊喜。
    而更是一种狂躁占有甚至破坏。
    他却不知道,洛清城此时肩膀的轻颤,不是在哭泣。
    而是在笑。
    洛清城的目光遮在阴影中,掩去那沉沉的深邃沉沉的迷茫与沉沉的疯狂。
    他想告诉暮听沙,一个人冷硬,只是因为他想变强。
    而当他开始和缓,便因为他已经足够强。
    所以当一个人太过温柔,就意味着他已接近无坚不摧。
    也再无人可趁虚而入,攻占他的心。
    所以很庆幸,在暮听沙变得如易苍一般温柔之前,与他相遇。
    他想告诉暮听沙,没用的。
    当桶中的水已经漏完,再将水桶补全,又有何用。
    ——舍不得。
    ——舍不得走,舍不得你。
    ——舍不得,舍不得。
    ——真想杀了你。
    ——陪我一起走。
    想到此,洛清城不由在心里大笑。
    笑得肩膀和整个后背轻轻颤抖。
    暮听沙却突然“啊”了一声。
    洛清城疑惑地抬头,随着暮听沙的目光远远望去。
    是苏七。
    苏七站在了渡口。
    易苍的人马已尽数上了船只,七八只船首尾相连般,已驶离渡口几十丈。
    苏七就站在那空无一人的渡口。
    不说话,不动作,静静地站着。
    看向最后一只船上,那迎风傲立的白色人影。
    易苍。
    而易苍偶一回头,终于看见了渡口上的那道暗色人影。
    厚实衣衫层层包裹,完全看不出身形样貌的暗色人影。
    苏七掩在大毡帽下的容颜,就笑了起来。
    极轻极淡,也极气宇轩昂。
    纵意,豪情,岿然天地。
    长长一段时间,两人就这么不言不动地远远对视。
    风好大,好大。
    大得将苏七身上厚重的衣衫全吹得飘扬空中,大毡帽被风一掀,飘向远方。
    苏七被纱布层层包裹住丑陋伤痕的容颜,在丝丝缕缕的长发拂动间,宁静,浩荡。
    整个天地,视若无物。
    他的眼里,只有易苍。
    苏一行看着易苍越见抖动的眸子,惊诧不已,上前刚想询问,却被易苍一手推开。
    而易苍已一个飞身,跳下船去!
    顿时身后惊叫声连片,都被易苍扔在了脑后。
    他的眼里心里,只剩下了那个远远矗立在风中的人影。
    或许完全陌生的人。
    那注视而来的目光,却生生叫易苍从心底里长出了根发起了芽,钻心一般别样的情愫和冲动叫他不顾一切就凌水踏过,冲向那个人。
    而苏七,就在易苍惊疑不定与期待恍惚交错闪动的目光里,抬起了手。
    手心,赫然是一把精巧而锋利的匕首。
    他将匕首,自贯入喉!
    “不!!!!!”易苍的吼声惊天震起,一个飞身凌空而起,易苍已抱住了苏七往后坠下的身躯,半跪在地,“南寻!!!”
    化名苏七的沈南寻目光深锁着易苍悲痛欲绝的容颜,终于开怀而肆意地,无声轻笑。
    易苍看着沈南寻,唇齿张合着,想说很多想问很多,却只汇成了一句:“我想起来了……”
    那一年杀易定诛汪吉,自崖谷关返回京城前,沈南寻就站在这个渡口前,对易苍说,苍,会不会有一天。
    而此时此刻的易苍,轻轻抬起了沈南寻的手。
    沈南寻苍白的手指因消瘦而格外修长,略显突兀的指节被易苍牢牢握住,不住颤抖的,却是易苍苍劲有力的手掌。
    易苍的视线在沈南寻裸露在外的小半张容颜,和他黑纱底下隐隐狰狞着的伤疤上逡巡,终于在沈南寻层层纱布紧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哽咽道:“我回来了。”
    而沈南寻的声音破败而沉静,颤抖而嘶哑地答:“欢迎回家。”
    ——苍,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忘记天下忘记梦想,找个宁静的地方,你在夕阳下推开门,对我说一声,我回来了,而我也对你说一声,欢迎回家。
    说完这一句,沈南寻靠着易苍的胸膛,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衣衫被大风吹得飘起一角,裹在了易苍身上,几乎蒙住了易苍整个头脸。
    沈南寻没有流泪。
    易苍也没有。
    易苍只是低沉着语调紧抱着沈南寻,开始絮絮叨叨。
    他说,那棵榕树还是和那时候一样茂盛,只不过小院空落,已经不住人。
    他说,我为你做了一大堆烟花,手艺还是比不上小城的精道,做坏了好几个才做出第一个好的,弄了满脸满手的黑。
    他说,小沙已经长大了,比较像他娘亲。小沙定是爱着他娘亲的,所以一直努力想要打败我。
    他说,你怎么就这么绝情,说我替你实现三个愿望就离开我,就真的离开了,一刻也不多留。
    一刻也不多留。
    一刻,也不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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