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江山缺 易苍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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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王,并不是个合格的好国主。
或者应该说,他早就在纵情声色荒废国政刚愎自用里忘记了当年的英勇刚强雷厉风行。
其实从沈南寻当年第一次面见他就逗得他欢笑着忘记惩罚我时,我就隐约明白了。
而我的继母廖皇后,就是那种我最讨厌的,猫一样的女人。
好专权,好搬弄是非,好吹父王的枕边风,将朝廷中与她意见不合的大臣驱逐出权力中心。
但父王宠她,宠到无论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比如残害后宫其余稍得宠的妃子,将妃子们怀上的龙种灌药打掉,或者是静待她们生产后将龙子据为己有,再将皇子生母残杀之类,一概不闻不问。
这种事情在宫闱里倒不算是奇闻,历朝历代都会有那么几个例子。
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无法那么冷静地看待了。
我无法理解父王与廖后之间如此践踏他人的男女之情。
如果男女之情会让我也变得如同父王一样失去理智失去公信失去威严,我宁可不要。
我宁可与忠诚的战友一道,踏上被整个人间仰望的巅峰。
我知道皇兄易定,心里也必定怨恨,所以他在懂事之后便与父王母后不再那么亲近。
我却相反。
穿着母后最喜欢的颜色,说着最讨她欢心的话,做最叫她喜欢的事。
这世上人最了解的,一是自己最喜欢的人或事,一是自己最厌恶的人或事。
所以母后总喜欢抱着我生叹,赞一声为何我的苍儿如此贴心。
易定一方面厌恶我认贼做娘,一方面也担心我因愈发得宠而威胁到他的地位,故而想在崖谷关对付我,一杀了之。
在我看来,他就是个可怜而愚蠢的人。
他至死都不知道,怂恿他在崖谷关动手的,就是我的人说服了太子傅,转而教授给他的妙计。
听闻太子想要在崖谷关加害于我,父王母后一齐震怒,父王一纸诏书就将太子一族尽数发配边疆,包括太子独子,也是父王唯一皇孙的易逐惜。
诏书一下,举国轩然大波,连神州其他诸国都哗然生叹,大赞父王雄风再现。
于是等我再回京师,太子之位,早已恭候。
而就在我继承太子之位,尽孝父王母后膝下的那一晚,我在父王的酒水里,下了汪吉那一株祸心草。
我也恨廖后,只不过在我看来,女人再恶毒再放肆,罪过也应该由纵容她们包庇她们的男人来承担。
所以我一贯厌恶那些用“红颜祸水”来掩盖自己丑恶罪行的男人。
况且,对于那种女人来说,没有任何惩罚比杀掉包庇她的男人,将她从权势的最巅峰扯下来跌入泥沼,从此饱尝冰冷怨恨,连一死解脱都无法实现的手法更适合。
我很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待我那一晚迈出父王的寝宫,沈南寻许异和凌宁清早在门外等我,相互推搡着进了终于属于我的东宫醉闹一场。
我抽空问洛清城道:“城,你既是修真之人,那你眼中的‘道’,究竟是什么?”
洛清城笑道:“在我看来,‘道’就是一种平衡,和一种制衡的过程。”
我道:“制衡?”
洛清城点头:“比方说,虽然人心会变,但无论如何变,某事某地的一个人都有一种最适合他的平衡,不论多一分少一分都会让他觉得不适合不舒服,长此压抑,便生种种恶念。庸才居高位,大才不得志,难免心生不安心生怨恨。而如果那庸才虚荣心高些脸皮厚些,那大才本就希望过一种平静淡泊的隐世生活,那就是一种刚刚好了。”
我点头笑道:“所以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他人生的平衡,完成他的‘道’。”
洛清城道:“那你呢,你眼中的‘道’是什么?”
我想了想,道:“在我看来,‘道’即是一种色彩。”
洛清城一愣:“色彩?”
“如果说所谓的‘好’是白色,‘恶’是黑色,那人心就是由黑和白调和而成的色彩。”我道,“每个人的善恶各有不同,色彩也便各有不同。有的人白一些有的人黑一些,有的人纯粹是灰蒙蒙。每一个人某一时固有的那种色彩,就是他的‘道’。而色彩,本就是没有所谓好与不好之分的……”
“这就如同每一种人都有他最适合做的事情和只有他才适合做的事情,好人如此,恶人也如此。这个人间本就由善与恶组成,即使是恶人,也有他存在的必要。”洛清城赞同道。
“白的太多,不免软弱,黑的太多,终归武断。”我说着,摊开了双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人当然可以凭自己的心意白一些或者黑一些,但只有够白的人才能去掌控更多的黑,浸染了足够多黑的人,才能回过头去看清何所谓白。”
我说着,握紧了双拳,看向洛清城,道:“所以我在想,真正强大的人,定是会将黑与白尽数握在手心的。”
洛清城略微困惑地看着我。
而我继续道:“我在想,神之王者与魔之王者,会不会就是同一个呢?”
洛清城讶异地轻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凌宁清已经跳到了他身后一勒他的脖子,拖到另一头疯闹去了。
沈南寻和凌宁清一道走过来叫我俩去喝酒,洛清城已经被凌宁清拖走,我也跟着沈南寻往场中走去。
沈南寻,该是听见了我最后说的那句话的。
我心里突然有些极细微却也无法忽视的动摇。
似乎也只有在沈南寻身边,我才会不介意去产生那一点点动摇。
旁顾无人看向这边,我静静握住了沈南寻的手,凝视他。
什么都不用说,他已经笑着轻道:“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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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定留在东宫的人,我大方慷慨地让他们留下来,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有几个心念旧主而去,绝大部分心怀感激地为我供职。
其中一个名唤“璞玉”的侍童,我将他放在了身边。
璞玉不是太监,本是易定的近侍,也是男宠之一,我本怀疑他愿意留下是心怀不轨,故而放在身边监视,到后来才发现只是多了心。
第一夜我就叫人将他捆绑了手脚下了**丢在书房一侧的榻上,而我自己安坐在稍远处的书案上料理事务。
两个时辰后,我知道他难耐地微微抽搐,他却还嘴硬着不肯溢出一声低吟。
等我终于把故意多堆积了许多的文案全部处理完毕,才轻笑着微叹一声,离开座位,走到榻边坐下,一出手就捉弄地按上他胸上在衫外都能轻易摸出的突起,轻道:“不错。忍了这么久。”
璞玉的脸是很漂亮的,少年那种接近于美丽少女的漂亮,怪不得易定会宠他。
此时他湿润的双目更似能掐出水来,略微复杂怪异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道:“怎么,我长得很奇怪?”
他咬唇不答,瞥向一边。
我便伸手直接捏住他炙热**的关键,他一个低声惊叫。
“说啊。”我好整以暇地凑近去逼视。
璞玉泛起阵阵红晕的皮肤上沁出了一层汗水,皱着眉终于开腔:“没有……”
“没有什么?”我故作不解,继续逗弄他的身体。
“……没、没有奇怪。”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
“只是,只是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我来了兴趣,稍稍放松了手中动作。
璞玉终于能吸一口气,看定我道:“和我听闻的那个二皇子苍,不一样。”
“你听到的,是怎样的?”
璞玉就笑了,道:“才华了得,谦和宽仁。至少不会这么捉弄人。”
我也笑了,伸手将他身上仅剩的一件菲薄衣料扯开,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道:“那我今日就让你看看另一个黑暗的二皇子苍,如何?”
璞玉给我的感觉,和暮娴很像。
当然暮娴不会有他那么熟谙房事技巧。
但说不上为什么,我总会觉得他们像。
我会愿意让他待在我身边。
璞玉不会乱发脾气,懂得什么时候该说话,该闭嘴,该出现,该消失。
他却又有他的脊梁骨。不会如女子般随波逐流,连对我的讨好对我的顺从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让我欢喜,也让我嘉许。
他会在我轻道“打开”的时候顺从地为我打开身体,或者在我有时情绪不佳如第一夜时强硬地贯穿刺透折虐他时也咬紧牙关没有一句怨言,尽力地放松尽力地配合尽力地共赴云雨。
是,只有在他面前,我才会放松地暴露黑暗的那一个自己。
许异凌宁清洛清城甚至沈南寻都没见过的那一个我。
究竟是因为第一夜就已开诚布公,还是之后的潜移默化,我已记不清。
或者我也是依赖着璞玉的吧。
我也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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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日一日地过,我继承太子之位已经三四年。
我的三个太子妃没有一个诞下龙子,我也不急。
去暮娴那里的次数最多,有时说起来这件事,暮娴就会娴静地微低了头,玉步摇轻轻晃荡,她那张不算非常好看也会叫人眼前一亮的脸轻笑起来,道:“不是正合你意么?”
我便看着她的云鬓杏腮芙蓉面,微眯了眼,道:“的确。”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任何会打乱我步调的事情,我都会尽量避免。
暮娴,是个聪明的女人。
而实际上,我也几乎没有时间去管这件事。
我忙。
在这将近五年的时间里,我将所有的才能都释放了出来,不论朝廷政要,或是内外战事,无不打理得井井有条处理得恰好妥当,比易定当位时好上太好。
政事肃清,边疆平定,其中当然少不了沈南寻、许异、凌宁清和洛清城的鼎力相助。
他们或文或武,无一不是我最强有力的帮手。
数人同心协力,只三四年的努力就已让晋国突来的蒸蒸日上成了不争的事实,赢得了全国上下对我和他们几人的交口称赞。
我出其不意地举荐了看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洛清城为当朝“王座”。
父王荒废政治多年,却还记得不能让王权旁落,因此自上一代“王座”病逝之后,“王座”之位便一直空虚。
在我的游说下,父王也出人意表地同意了。
洛清城能文能武,机变灵敏,经验阅历常人难及,性子却又最不喜纷争,专注于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对于“王座”之位,最适合不过。
第一年,洛清城十七日内一举平定赵国燕国联兵边扰的辉煌战绩便让所有倚老卖老的大臣闭了嘴。
洛清城凯旋而归时,父王带领我们站在城楼上,拉着洛清城的手对着白姓欢笑高呼:“真是朕的‘光之左手’啊!”
城楼底下欢呼雷动。
父王的意思,是指洛清城是父王的左手,我是父王的右手。
但天下谁人不知,他的时代早已远去。
洛清城,是我太子易苍的“光之左手”。
而我的右手,不顾身侧沈南寻的目光警告,紧紧握住沈南寻的左手。
其他几人在我的安排下都入朝为官,年纪轻轻暂时无法突上高位,分别在各枢要任了低职。
但我太子易苍的人,又有哪个当官当腻了的老头敢与他们几个过不去。
洛清城的性子放开了很多,不再如多年禁锢山中的老神仙,也学会了放声大笑跟着我们随性胡闹。跟着我回到京城后,他不敢总是来叨扰我,便时常去找凌宁清比划剑招。
于是已经当上了少将军而事务繁重的凌宁清一个头两个大,事隔十年继我之后又多了个没事干就找他掐架的难缠家伙。
有时候我一转眼,就会和洛清城似乎看着我发呆的目光撞个正着。
彼时洛清城会飞了一脸红霞蹭地一溜烟跑走,要是来不及,就只好任我摸摸他的头发。我会轻笑道:“这可不好呀,小心被我家沈相公追杀呢!”若是沈南寻也在旁边,我少不了吃他一个脑凿子,然后三人笑成一团,谁也不说穿。
许异也成亲了。
许夫人是与许异可算青梅竹马的表妹。
成亲当日我们几个弟兄都去了,凌宁清喝得最凶,大着嘴巴却说来说去只有一声“恭喜啊恭喜”,到后来我都扶不住,还是和沈南寻洛清城一道扛着他才算把他架起来拖走。
这一拖还放不下来了,凌宁清死活不上轿,火牛蛮力一上来,我们三个人都拿他没办法,只好继续拖,幸好少将军府并不远。直拖到少将军府门前,凌宁清突然一挣,摔到了地上。
洛清城反应最快一步跳开,我和沈南寻则差点被凌宁清连带着摔趴在地上。
凌宁清傻呆呆地看着地面,傻呆呆地看了眼正瞪着他的我们仨,再傻呆呆地就这么坐在地上,抬头傻呆呆地看被乌云挡住的月亮。
剩下的我们三人对视一眼,俱是一叹,也一左一右一后地坐在了凌宁清身边,陪着他傻。
那一晚的风很凉,就要到冬天了。
很安静。
四个人冒着酒气的吐息飘啊荡啊的,不多久就结成冰似的凝在了空中消失不见。
很久很久,凌宁清低掩着的哽咽声,传了过来。
我不忍心去看,还是双手支着身后的地面,傻傻地看天空。
隔着凌宁清的沈南寻和洛清城也是同样,不去看凌宁清。
就这么安静地陪着他哭。
凌宁清在我们几个兄弟的包围里,借着酒劲瑟缩着身体,终于哭出了声。
哭得和他喝得一样凶,直似把几十年的泪全哭了出来。
无力得像是一只被主人丢弃的狗。
沈南寻的掌心覆上了我的手背。
这样温暖。
让我突然就湿润了眼眶,掩饰地撇开头去。
我不敢动。
怕一动,就会抱住沈南寻再也不放开了。
第二天再见到凌宁清时,他精神抖擞,仿佛昨夜痛哭失声的只是他的一个影子。
我再看见许异时,他也是新郎官该有的风华正茂,开怀笑着与我和凌宁清打招呼。
我忽然为凌宁清心疼。
我开始怀疑。
开始莫名的惶恐。
话语如常,笑闹如常,而祸心草之毒就如横在我和沈南寻中间的那一根刺,突然变得硕大锋利,逼得我去面对。
沈南寻的毒,未解。
我一直不提,他也一直不说。
我知道,他在等我做决定。
而我却一直在拖。
甚至连派出手下四方寻找另一株祸心草的事,都有意无意地怠惰。
朝中共事数年,我能感觉得到,沈南寻在隐敛着锋芒。如果我放手,他将会大展拳脚,光芒得,或许连我都无法企及。
我想,也许我只是害怕那样的沈南寻。
不是怕他威胁到我,而只是害怕一旦放手,他便会如耀阳天纵,再追不及。
为这件事情而茫然失落的,不止凌宁清许异和我。
连洛清城和沈南寻都有些意气消沉。
就在此时,“九月宫变”,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