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青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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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醒来的时候,刚好正午。自从头一次接完客,翌日睡过头,被怜玉狠狠地抽了通鞭子之后,莫愁就再没起迟过。从容地换上彰示着清倌身份的碧色罗裳,挽起青雘色的拢纱袖口,拣了条秋香色的束带纶好长发,再将昨日的残妆卸了个干净;起身欲行却又转回来,望着铜镜中荡漾着的翩翩佳公子,不满地摇了摇头,喃喃道:“唉,这哪有个小倌的样子!”高低抄起炭笔描了几下眉毛,张口抿了些许胭脂,这才掩了房门向正厅堂走去。
银硝苑的正厅堂足足有两个蹴鞠场一样大小,平时主要作为歌舞伎的演艺场,为刚进苑门的嫖客们添添兴致,算是寻欢前的预热。到了每月初五,整个正厅堂便用做青袖会的主会场:四壁皆铺贴上金丝娟绣菊花样的明黄墙帛,正南方向架建起七尺来高的台面,绕台环了一百单八盆“醉杨妃”卷絮贡菊,环内便是舞台了。
紧邻平台的空地上错落有致地摆了数十席果酒,一水的四座雕花紫檀木几,廿四色韵风斋什锦果子拼盘,八款问情轩的时鲜冷碟,还有一壶温在香汤里的“花好月圆”绍兴状元红。这便是单独为皇亲贵胄们辟出的“簪菊”区,有幸入座的客人除了有钱有势还必与皇室有些牵连,若是京城中寻常的贵人及官员,任你腰缠万贯,权倾四野,也只能被划到下一个区位--“对菊”。两区由一排“玉楼春”杭菊相隔,“对菊”区是清一色的象牙白透雕玫瑰椅,码成九丈见方,两两间隔一尺有余,每排之间设有若干条几,供应糕点酒水。一行“蜜珀”十祥锦之后,便是“访菊”。此区专为外省进京面圣的节度使或巡抚大人,以及来京公干的都督们所辟,座次严格依照官职高低排序,每人一桃木刨花小凳,两凳间是与之成套的高脚小几,仅奉香茗。
其实银硝苑为客人们开设的席位只有这三区,而众人却把银硝苑的外庭戏称为第四区--“菊梦”。原来外省来京置货的富商巨贾们虽家境殷实,却没有资格进入青袖会的主会场,只得在外庭的分会场瞅着清倌人们的画像过过眼瘾。而即便是想“入座”这“第四区”,也要提前一个月封上五十两银子递出申请,待收到银硝苑回的请柬,才方可安排日程,更不用提前三区宾客与会的艰难了。
青袖会正式开始之前,在银硝苑的外庭有一场猜灯谜的活动。卅二只柳骨薄绡溢彩宫灯下各悬一尺松花色绸锦,其上用漱金墨写下以清倌伎名为谜底的灯谜,猜出谜底的客人将其写在一旁供应的薛涛笺上,交与侍者核对,正确者便获赠该倌人的画像一幅。此外,外庭的空地上还特意架放了若干小式凉棚,其下摆藤椅,现烹乳前龙井,棚间排放着各色名菊,连稀有的绿牡丹与黄莺翠都有,来客赏菊品茗畅聊,别有一番奢华闲逸。因而许多宾客在午休之后就来到银硝苑,谈生意,拉关系,使得青袖会的价值大大超越了其本身含义。
莫愁还没迈进正厅堂便听到了鸨母斥骂怜玉的声音:“……以前玩儿死个把人也就算了,我懒得理,这回你居然连菊阵里的人都敢动了,差点儿害我丢人丢到姥姥家去!要不是大茶壶告诉我媚莲那小贱人也学过菊花阵,这月青袖会铁定是办不成的了!你别忘了你自个儿是什么出身,买出去了又被主子扔回来,我们银硝苑还没出过你这么丢脸的清倌人!……”
其实莫愁也正疑惑着怜玉这个“滥好人”怎么会“救”人“救”到青袖会上,因为每月会上的三十二名清倌都是提前半年就遴选好的,他们后半年除了继续接受调教还要学习菊花阵的全套阵行——菊阵的繁复莫愁可是深有体会,当初一时兴起命怜玉教自己阵行的时候,足足花了三个月才学下来——这当口少了一人,菊阵就无法演出,怜玉这不是置自己于众矢之的么?
这时也不及莫愁多想,听见鸨母越骂越难听,怕怜玉那个极要面子的“迂”人受不住,莫愁三两步迈进厅堂,冲着正骂得快意的鸨母坏坏一笑,佯嗔道:“是谁又骂我小贱人呢?”鸨母一听到这低沉磁性的声线整个人骨头都酥了,立刻收了口,脸上浮起的红晕直透过厚厚的脂粉溢了出来,与刚才凶神恶煞般叫骂着的泼妇判若两人。旁边排练着的三十一个清倌早就看傻了,怜玉无奈地摇摇头,而其他几个调教师傅与周围忙着布置会场的小厮侍童们则是见怪不怪,一脸自若。“哎呀,媚莲你可来了……你的画像是赶不及制了,只得从丹青肆采买了芙蕖图顶替着……还有啊,方才云潇馆遣人传话过来,说你的名字他们怎么也编不出谜题来,这眼看着就要……”鸨母忙扯来个话题掩饰窘态。
莫愁冷笑道:“恐怕不是编不出,而是那帮酸腐的文人们不屑去编吧!云潇馆枉称天下第一书馆,原来也是这般鄙陋世俗!”一边说着,拦下一个负责记数的小厮,就着他手中的毛笔和宣纸写下两行字,而后道:“这便是我媚莲的谜题了,给云潇馆送去誊写吧。”那小厮应着下去了。鸨母见了心上人这等潇洒倜傥的举动哪里还忍得住,抛下一句:“媚莲的妆太淡了,我给他补补去!”拉起莫愁便走,莫愁本还想问问怜玉那死去倌人的事情,但又不敢违了鸨母的意,只得跟怜玉对望了一眼,随着她去了。
鸨母风风火火地拽着莫愁上了二楼,随手推开一间卧房,将莫愁抵在房门上便扒他的衣裳。蓦地床上传来一声尖叫,原来是这房中还未起的倌人被惊醒了,莫愁不由得笑出声来,鸨母羞怒难当,冲那人吼了一声“滚”,便继续解莫愁的腰带,可怜那小倌吓得裤子也顾不得穿,裹着被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莫愁已是笑得浑身发软,喘着气道:“哎呦……好妈妈,咱先把正……正事理顺了再……”“什么正事?”鸨母胡乱应着,抽掉莫愁的腰带。“菊阵……菊阵完了我便走,竞标的时候妈妈打算……啊……如何解释?”一把扯开莫愁的中衣,不耐地回道:“就说有人匿名出了一万两银子把你订下了;上一回楚将军买兰沁便是这样做的。”“可若是……”“哎呀,你放心,他们这些只玩清倌的爷你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上了!”莫愁见鸨母已经目光迷离,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然,便一个挺身反客为主,压着鸨母咬上了她涂得猩红的嘴……
莫秋颜拉着两个哥哥逛了一上午银硝胡同,而后在问情轩用午膳的时候遇上了李赋仪李尚书的公子,去年秋试的榜眼李寒烟李侍郎。今日李寒烟一副儒生打扮,温文尔雅,书卷气十足,一身素缎罗衫与莫子凌的海棠红绮袍、莫子玄的皂色直裰对比鲜明。
这李尚书的堂姐便是两年前病薨的嘉瑞皇后,由于嘉瑞皇后一直没有生育,对这个唯一的侄子便十分疼爱,常常邀他进宫小住,因而李寒烟自幼便与莫氏三兄妹熟络,在外人看来李寒烟定是未来驸马爷的不二人选了。然而李寒烟与莫秋颜之间却不是人们想的那样,本来就是郎无情妾无意,流言蜚语多了反倒令两人的关系更加疏远;又因李尚书常送男宠来讨好两位皇子,恰是犯了莫子玄的大忌,使得他连李寒烟也讨厌起来,以致四人一同步行到银硝苑的路上只有莫子凌与李寒烟高谈阔论个不休。
进了银硝苑苑门,四人将请柬交与侍者,便由一个小童引着穿过游廊入了外庭。若是照惯例,三个男子一定直奔凉棚处交游了起来,而今日携着莫秋颜一起来与会,只得随她的喜好先去猜猜灯谜。莫秋颜拖着三人一个个地猜将下去,只挑她觉得讨喜的名字写在薛涛笺上,而后向使者兑换画像。
“兔年初春色刚浓……”莫秋颜还未念完,便不满地摇头道:“柳青么?这个名字恁地俗了!”
“寒衣处处催刀尺……这个嘛,勉强过得去……”于是取了一笺,写下“剪秋”二字。
“与尔同销万古愁……啊,大哥,我记得你就有一个叫合欢的倌人呢!”莫秋颜忽然一脸兴奋地朝莫子凌道。莫子凌怔了一下,随即才记起,笑道:“猴年马月的事情了,还记得这样清楚!”李寒烟见到莫子凌一副纨绔薄幸的模样,在旁一哂,玩笑到:“大皇子若是有一日恋上如你自己这般风流不羁的人物,那便是报应了!”语罢,三人相视大笑。莫子玄冷着一张脸,煞风景地插话道:“还剩最后一谜,猜完了便走吧。”
止了笑,四人同向悬在最末的那盏宫灯望去,只见松花色绸锦上题道:“囚得残妾听夜雨,君恨方罢休?!迫妾敛目,却蕴依旧,可笑强求!”
览罢,半晌无话。还是莫秋颜最先忍不住,疑惑道:“奇怪得紧了!我看这半阕‘眼儿媚’竟不似个题面,倒像是首反讽之作。尤其是那句‘你虽强迫我在你面前低眉顺目的,我内心的气节却依然清明如初’,我都禁不住笑那恶主掩耳盗铃了!云潇馆可做不出这等狂傲的谜面来!”
莫子凌邪邪上扬着嘴角,笑得一脸玩味;莫子玄却仍是冷着面,丝毫不掩眸中的轻鄙。
李寒烟微微颔首,由衷赞道:“好谜!”接着向莫秋颜解释道:“‘囚得残妾听夜雨’暗语一个‘莲’字;‘迫妾敛目,却蕴依旧’谐音‘迫妾敛目,阕韵依旧’,词牌名‘眼儿媚’‘敛目’便是一个‘媚’字,若猜得不错,这倌人的伎名应是‘媚莲’了。”看着莫秋颜恍然的表情,李寒烟顿了顿又道:“这伎名还真是闻所未闻,竟公然亵渎花中君子!云潇馆定是不屑为其编谜的……这倌人,应是个才思学敏的妙人……”
“哼,纵是有些笔墨,给自己冠上这样一个下贱的名字,也只能说是自甘堕落!真正胸怀丘壑的傲岸君子又岂会甘心在这龌龊之地供人亵玩呢?!”莫子玄语罢,心底生起一丝莫明的愤怒:这人,怎么能糟蹋在南苑之中呢!
“这半阕词本身倒还罢了,一见便是即兴挥就的,我反是觉得这名字很有韵味。‘媚莲’再‘媚’,却依旧是中通外直的花中君子;世俗之人乍闻此名便被‘媚’字迷了心神,不觉间将它所修饰的‘莲’字忽略了,只说这个伎名轻佻,其实细析一下,‘媚莲’不知比‘清柳’,‘秋桂’高雅多少呢……”莫子凌眯起桃花眼,魅笑道:“定要尝尝这花中君子的味道……”
[写这章的时候素素差点死了,为了那个媚莲的谜面素素写了不下十阕眼儿媚-_-因为要照应小愁愁的个性和后文的发展嘛~~还有自己攒的一堆修饰语-_-
在这里谢过曹雪芹曹大大(本人一直认为石头是BL)提供四个区位名~~
素素的文有些看官也许觉得情节发展比较缓慢,但由于素素是处女座滴,各个细节描写决不可能草草带过,所以呢,就酱!~~8过还是向有些习惯速食的大大们道个歉,处女女都是很麻烦滴~~~~~~~~~~最后一句:我要当鸨母!!!!!!!!!~~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