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1章 冰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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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冰海
水月心又回到了妖界,从船舫上跳下来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下符中书,温文儒雅的檀宫主人懒洋洋地闭着眼睛,却在她回头看来的瞬间眯着眼微微地笑。
她想,这个人真好啊,要是能这样简单地和他在一起,春天的时候看花开,冬天的时候看雪落……
可惜,只是月亮不愿意。短短的几天,情窦初开的孩子爱上了另一个人,那时候的月亮柔柔地漂浮在她的手心里呢。
刚开始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却是最难忘的。
她下船来没多久就碰上了薛轻扬。薛轻扬很焦急地把她拽到一边说:“你怎么上了檀宫主人的船?他没为难你吧。”
“他怎么可能为难我这么个小人物?他脾气很好的。”
“脾气好?”
“是啊,我说什么他都不恼。”
薛轻扬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河面上渐渐荡远,缓缓向天空驶去的船舫:“你真是命大。我听说符中书虽然看起来温文儒雅,可是心思却狠烈无情。他想要的东西,绝逃不出他的手心。”
听她这么说,水月心心里莫名地慌起来,可依旧强颜欢笑说:“你又没见过,道听胡说的事做不了准。”
“那倒也是。”薛轻扬笑了笑,“对了,那臭小子呢。你又放跑他了?”
水月心嘟起嘴唇,明显不高兴:“他找他的老情人谈心去了。”
“嗨,就这点破事也能让你这么不开心?他以后说不定做出来更让你伤心的事情呢。你要喜欢他,就得好好忍着。其实,他越和叶碎城谈心聊天,你就应该越高兴。你想想叶碎城的性格,聊起天来能让人开心吗?至少往日里他见过叶碎城后,总跑我这儿来喝闷酒。”
“既然那么不开心,干嘛还要喜欢她?”
“你不也一样。”薛轻扬看了水月心一眼,嘴角显出一丝苦笑,“肯定是有什么难以忘怀的事情绕住他了罢了。人是很傻的,不到最后一步,永远都不肯相信自己的选择其实是个错误。好了,我们回客来居坐坐,我教你喝酒,以后要是难过得受不住了,可以依赖这东西一下。”
客来居。靠窗的座位上有两个喝醉的女人。
水月心已经微微地有些醉了,伏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抬起眼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比她还醉得厉害的人,摇摇晃晃的年轻男子笑着拍着她的肩膀,眉眼俊秀好看,烟火的光辉落在他的眼睛上,亮晶晶的。
水月心有些傻气地笑,从桌子上撑起身子向着雷天海靠来,脚下不稳,一摔就摔进雷天海的怀里。雷天海倒也没什么忌讳,他一直只是把她当作孩子罢了,揉着她的脑袋笑着说:“我这回可要被水殿主骂死了。乖,跟我回家。”
水月心低声嘟囔着,醉了的人根本听不清她念叨的是什么。雷天海也不管,把她抱起来就走。刚迈步,衣袖却被薛轻扬拽住了。他睁着惺忪醉眼,迷茫地望过去。薛轻扬施施然半躺半坐在那儿,朦胧通透的纱衣被微风轻轻地吹起,将白皙柔腻的小臂露了出来。娇小漂亮的赤足足尖上挂着玉质凉鞋,荡啊荡的,随时能落下来。她忽然靠近些,手肘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说:“是不是除了叶碎城,你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雷天海愣了一下,又笑起来:“你别闹了。跟小孩子似的。”
薛轻扬的脸色黯淡下来,她偏过头去,看着窗外的烟火在她的眼睛里支离破碎。她忽然叹息似的说:“我曾经也以为除了那个人,我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了。可惜到头来,我忘记他也忘得快,现在想起来,高兴啊难过啊的,竟然什么都没有,就仿佛想起一个极普通的曾经认识的人罢了。只是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傻,怎么就喜欢上这么样的一个人了呢?”她回过头来,朝着雷天海妩媚一笑说,“我可能真的醉了,说了这些胡话。你好好地看着这个孩子,她被符中书看上了……她才这么小。你既然带她出来,终该负点责任。我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我的楼里可真要乱成一锅粥了。”她站起身来,从雷天海的身边过去,所过之处漂浮起一阵旖旎的幽香。雷天海看着她走远,从客来居下的人群里穿梭而去,水一样的眸子流转着情丝。也只有雷天海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薛轻扬真正地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她的眸子里的光会扑簌簌地亮起来,而不是如现在这样蒙着一帘青雾,眼角上媚气横生。
他摇摇头,将怀里睡着了的孩子抱紧了,摇摇晃晃地走下楼去。
水月心醒过来的时候,水月微正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房子素净到几乎只能用空洞形容,水月心知道这是姐姐的卧房,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水月微一瞧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平淡地说:“他把你带回来的。你醉得厉害,我就把你带到自己房里了。他早就走了。你这回不用去找雷老爷子,我可以告诉你他去了冰海,为他喜欢的女人找宝贝去了。你要去找他的话,我不拦你——这辈子,我也从来没能拦住过你什么。”她缓缓抚摸了一下水月心的眼角,润泽剔透的肌肤上没有眼泪,却似乎有水的灵魂悄悄地附着在她的指尖上。
水月心从床上下来,慢慢地移开些身子。她看着姐姐惆怅哀伤的容颜,心底里涌起说不出的酸楚。好久,她才干巴巴地开口说:“姐姐,我要走了。我一定尽快回来,你别为我担心。我已经长大了。”
水月微依旧那样地看着她,珍珠一样的眼睛里柔慈哀伤的目光轻轻地笼过来,就仿佛看着一个明明早已经受伤了却不自知的孩子。水月心最害怕姐姐这样的神情,她慌忙地转身跑出去。远远的,她听见水月微一声彻骨伤痛地叹惜:“你还这么小,一旦受伤了,是一辈子都还不了的伤口……这么长的路,走错了该怎么办?”
水月心假装没有听见,她跑得越来越快,巨大的傲莱在她身后渐渐地成为一个黑点,她才停了下来,站在高高的云层上望着那个方向,她想,姐姐会不会在为她哭泣。
——不会的吧,记忆里姐姐从来没有哭过,就连父亲母亲死的那天也不曾哭泣,怎会为了她这个任性的坏孩子哭?
水月心苦笑了一下,脚步又重新踏开了——冰海,还在那么远的北方呢。
傲莱殿内,水月微燃起手边的香炉,透明袅袅的烟缓缓地透过香炉的空洞缭绕上升。她从迷离的烟幕里望出去,世界在瞬间模糊不清。她却看见遥远的记忆,像一条滑腻狡猾的鱼,悄悄地钻进她的脑海里。她将手盖在香炉上,遮住透烟的孔洞。眼前的烟雾缓缓散去,终现出真实雪白的世界。水月微忽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抚摸过去,指尖上盈盈荡下一滴泪。
水月心终于来到她想到的世界。北方的冰海,这个寸草不生、只有冰雪的世界,寒冷会悄悄地渗进你的骨髓里。水月心抱紧身子,竟然被冻得嘴唇发青,仿佛普通的人类一样。她终于明白冰海是个奇怪的地方,哪怕是神灵,来到这个地方后也会变成半个凡人。
这么冷的地方,竟然还会下起柔软的白雪呢。
水月心小跑起来,四处张望着寻找雷天海的身影。她想开口喊雷天海的名字,一张口,风雪就涌进咽喉里,根本喊不出声。广阔的冰海上浮着尖厚的冰层,上面还铺着厚厚的雪,望过去是一片平静的白色地面,看不见地下汹涌的暗潮。水月心跑上冰面,刺骨的寒凉透过轻薄的布鞋透上来,几乎要冻得抽痉。她跳着脚,忽然又蹲下来将脚下的雪扫开,想透过冰层看到底下的海。
什么都看不见,冰晶的白色充塞眼睛,只能看见无尽的冰层,仿佛所站立之处,只是一块纯冰雕成的大陆。她以为自己找不到雷天海了,不由虚弱地捂住脸哭了起来。
她在心里呼唤着雷天海的名字,她想,他在哪里啊?她都到冰海找他了,他怎么可以不见她。冰海这么冷这么冷,没有一个人,望过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能晃疼人的眼睛。
雷天海,你在哪里啊?我来找你了!
忽然一阵巨大的爆裂声在耳边响起来,尖利的冰刺狠狠地打在她脸上,几乎能划出道道血痕。水月心惊慌地转头看去。离她很远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冰层炸裂了,碎纹直裂到眼前。冰冷的海水蔓延上来,深蓝的颜色,闪着妖异的光华。
水月心直觉地意识到出事了,她慌张地想跑过去。身子一动,脚下的冰面便裂开了。她一下子跌进海水里,刺骨的冰冷束缚住她的力量。太冷了,连本该柔软的水也变成了利刃,尖锐地刺激五窍四肢——仿佛一群群尾刺带毒的黄蜂,包围住了这个打破它们家园安乐的不速之客。
水月心根本来不及思考,眼睛睁得大大的,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模糊朦胧的一切。眼睛冻得似乎快要坏掉了,她却舍不得闭上眼睛。深蓝色的海水在她面前纷乱涌动着,像水晶无痕。巨大的鲸鱼甩着长尾游戈而去,掀起的浪头把她打得老远。
她想看见雷天海的身影。
她挣扎着向着冰层破裂的源头游去。冰冷的海水拖着她的手脚,就像水中有冤死的水鬼。她很命地甩开手脚,向着前头游去。冷得打颤,牙齿也抖起来,海水一口一口地灌进肺腑,真的要冻坏她了。
水月心却不怕了。小小的孩子第一次这么执着与勇敢。她只知道要游到那个地方,有个人在等着她过去。
忽然间,蒙蒙胧胧的,眼前深蓝色的海水里泛起一丝浅浅的红色,如一条柔化纤柔的线条。水月心猛然愣在当场,胸膛里有一股剧烈的恐慌要喷薄而出。
瞳孔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低下头,向着深海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