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悠悠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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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悠悠花落
檀宫。
这里依旧炎热,藤蔓四处蔓延,泛着异香的果实沉沉地坠在枝头,却是黑黑白白的毫不起眼。斑斓的蝴蝶悠然地从潭水瀑布间飞掠而过,阳光下亮晶晶的羽翅扑闪,仿佛随时能落下一层亮丽的粉末来。
主殿里却很清凉,连熏香都飘着清冷的白烟,仿佛里头放的是碎冰碾成的香料。
剔透的冰玉床上铺了柔软的丝缎,上头却躺着个孱弱的少年,整张脸都是黑的,嘴唇倒艳得厉害,玛瑙般剔透的红色。水月心就坐在跟前,慵懒地半躺在长椅上。她今日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纱衣,眉眼上缀了一行冰晶石,显得整个人泠泠清凉。雨笼小心翼翼在她身边伺候着,忽而俯身过来问:“宫主,他能活下来吗?”
水月心懒怠地说:“要是他自己不想活,我可没办法救他。我又不是我姐姐,能硬生生把死人从阎王殿里拽回来的。”她冷笑一声说,“我檀宫这么多水池子,他掉哪里不好,偏偏掉进毒沼里,活该他倒霉。你要是可怜他,觉得我没本事,大可以去昊天宫傲莱殿找我姐姐!”斜着眼望向玉笼,水月心的嘴角挂着一抹冷冽的笑意。
雨笼愣了一下,瞪大眼说:“可宫主,我不认识路啊。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水月心错愕,紧接而眉头微微蹙起。她抚着额头叹道:“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玉笼听了,开怀一笑说:“宫主,说不定我真的很聪明呢。”
水月心冷笑,捏着雨笼的脸说:“你最好是真傻,不然要是让我知道你骗了我,你就等着罪受吧!”
雨笼只是嘻嘻地笑,仿佛无知天真的孩子,正向着水月心撒娇讨饶。
正当这个时候,却有个女子从外头进来,在水月心身后站住了,垂着颈项说:“宫主,雷殿主来了封信。”说话间,从袖口里掏出信递过来。雨笼这会还算机灵,连忙伸手接过,打量了水月心的脸色后说:“宫主,我念了。”清清嗓子,展开信念起来:“月心……小妮子……”刚念了个开头,雨笼的声音就降了下去,怯怯地偷眼看水月心的表情。水月心正等着下文,一转眼却看见这傻小子一脸蠢样地偷望着自己,她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揉了揉太阳穴说:“你要念就念,反正是信上写的,又怪不到你身上。胆子这么小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哦,那我接着念了。”雨笼点点头,释然地继续念起来,“过来昊天宫吧。我儿子要成亲了。不过要交待有一点,我儿媳妇很漂亮,你可不要打他的主意……”
“啪”一声,水月心眉头蹙紧,一手夺过雨笼手里的信,也不让他念了,自己看了起来。她知道雷隐说话一向直白无忌,若换作别的事,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今日,突然某一个词眼触动了她,那么久远的记忆被狠狠地搅动出来,太阳穴突突地跳。
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看下来,水月心不由地笑了起来,身子懒洋洋地在长椅上伸展开,叹息似的说:“果然……不是呢……我还真是傻。”望了雨笼一眼,眼帘便垂下来了,“都快和你一样笨了。”
雨笼一脸愚昧的模样,眨眨眼说:“宫主是在夸我吗?”嘻嘻一笑说,“我哪能和宫主你比啊。”
要是平日里听雨笼这么说了,水月心肯定会咬着牙狠狠捏着雨笼的耳朵,嘴角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眉眼弯弯,犹如新月。可今日她依旧垂着眼帘,漫长的发丝垂落下来,挡住她的容颜,看不清是怎样的神色。
雨笼不知好歹地蹲下身,想打量她的脸色。水月心竟也没发现,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怅然出神。她忽然间微笑起来:“雨笼,哪天你陪我去趟冰海吧,那里很凉快,绝不会像这里这么潮湿炎热。冰海只是寂寞罢了,天地白茫茫一片,什么人也没有,连草都看不见,只有厚厚的冰层下才畅游着十几丈长的怪物。我们去逮一条玩玩好不好?”她下意识地抬眼想去看雨笼,却猛地看见了眼前凑得近近的一张脸。那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就把脸凑过来了,倒把水月心吓了一跳。
水月心一脚把雨笼踹在地上,眉毛挑得很高,怒道:“你胆子时候这么肥了!”雨笼可怜兮兮地被他踹在地上,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她骂上了。他傻乎乎地看着水月心,好半天才嘟囔说:“我只是想知道宫主是不是不开心。”
水月心也是一时气极,看着雨笼那副窝囊样,她也狠不下心教训他,放缓了声音说:“谁叫你忽然凑过来的,没把你踹死算你命大。起来吧。”向着他伸出手,淡淡地笑着。雨笼嘻嘻一笑,自个儿站起来拍拍屁股说:“我哪能让宫主你拽我起来啊。我皮厚,一点事都没有。嘻嘻。”
水月心翻了个白眼:“你最厚的就是脸皮了。”她忽然站起来,水蓝色的纱衣摇曳如云雾迷蒙。
走出殿外,广阔的檀宫被层层叠叠的大树遮蔽,看不到顶上苍蓝色的天空。水月心看着眼前深碧色的青苔地面,伸出脚,细碎的柔毛柔柔地搔着她赤裸的脚心。不远处有棵巨大的藤蔓紧紧缠绕在潭边的树上,青紫色的果实重重垂落,香气清冷悠然。她却看着那藤蔓上谢了一半的花,苍白色细碎的花朵毫不起眼,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地飘落,铺在暗绿色的潭面上,在水月心眼里,却只是一群寂寞的花的尸体。
檀宫好像一直都是这么无情呢。
她忽然悠悠叹气,却看见雨笼在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她向他招手让他过来:“跟我去昊天宫,顺便让你见见我的姐姐,她可不像我这么阴阳怪气的,是个真正的美人。”
雨笼点点头:“那宫主,我们要带什么东西吗?”
水月心向殿内努努嘴说:“那不是最好的贺礼吗?记着,把那优昙花露全给他灌下去。我总不能带个半死人过去吧。”
“啊,都给他喝了?”
“反正留着也没用。难得雷老爷子高兴一下,我总得送份大礼。这檀宫什么宝贝都没有,难道要我把你这种笨蛋送他?”她忽然倚靠在雨笼身上,嘴角就在他的耳边,气息微吐,柔软飘香,“我不管你真傻假傻,你只要给我记着一点,我要是快死了,千万不要想法子救我。我等那一天等了很久了。”
雨笼愣愣地听她说完,忽然开口说:“宫主,我们什么时候去冰海玩啊。你不是说要逮条怪物玩玩吗?”
水月心笑起来,抚摸着雨笼的脸说:“哎,我忽然发现我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你呢。”
只是你可曾想过,到了那儿,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长安皇城里,丁香花已经开了。满园馥郁的芳香里,有个女子优雅地跪坐在绵软的花海上,手里拿着修长的白玉花瓶,剔透的瓶身透出里头青翠的绿草颜色,瓶口处微微颤颤插着一只硕大的花蕾,亦是碧绿色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花。她忽然抬起颈项,雍容华贵的一张脸庞沉静柔和,黑得泛蓝的眼珠子透出盈盈的笑意来:“意寰,你不用再躲了。你身上的千年醉早引得蝴蝶在你身边徘徊不去,这么明显,我怎能看不出来。本来还想陪你玩回,可有人来了,你还是出来吧。”
嘻嘻的笑声里,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狡黠笑着从万花丛里跑出来,扑进女子的怀里撒娇说:“大皇姐……”
原来是长公主龙寂哀。
龙寂哀温婉地笑了一下:“别闹脾气,和我去见见那个人吧。”
龙意寰不明所以:“哪来的人啊?”
“看了就知道了。”龙寂哀牵起她的手,缓缓迈过花海,来到花庭边的湖旁。一个少年子蹲坐在那儿,呆呆地看着湖里游来荡去的红色鲤鱼。龙寂哀在他身后温柔地抚摸着他头顶细软的发,轻声说:“孩子,你怎么了?”
少年转过头来,娃娃脸的孩子,眼角下一块鲜红色的雪花标记,对应着左眼血红的眼珠子,右眼却是漂亮的琥珀色,瞳仁里流转柔和的光华。他看着龙寂哀温和华贵的容颜,忽然间失声而唤:“娘。”
他这一声呼唤,龙意寰不乐意了,秀眉一扬就要指责他,却别龙寂哀用眼神阻止了。龙寂哀温柔地将少年揽在怀里说:“嗯,你终于回来了呢。”她一点点替少年梳理凌乱的发,语声柔腻安详,“来,告诉娘亲你的名字。好孩子可不能忘了自己叫什么呢。”指尖抚过那红宝石般的左眼,那刺人的颜色忽然退去了,成了琥珀的颜色,只有深深地望进瞳仁里,才能看见那深藏在其中的暗红色。
少年张张口,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哀伤地垂下脸。龙寂哀宛然地微笑起来,将他搂得更紧了:“哎呀,真是个健忘的孩子啊。娘再告诉你一次,这一次你可不能再忘了。”
少年连忙点头,紧紧拽着龙寂哀的手臂,亮晶晶的眼睛期盼地看着龙寂哀的脸。龙寂哀垂下头,樱花瓣的嘴唇贴着少年的耳朵:“记住了,你的名字叫湖念,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忽然间,清风拂来,花瓣如雨而落,将拥抱在一起的人笼成美丽的画面。
龙意寰在一旁看着他们,忽然间没来由地打了个颤。暖洋洋的春日里,她竟然感到一阵心寒——她在这瞬间才明白,原来自己从不了解这个温婉得仿佛与世无争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