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青黛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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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二青黛
    愣了半天,离小叶才反应过来跳起来跑。雪下得很大,前头是高高的墙,身后却是骑着噬魂兽奔腾而来的御魂使。
    小妖精跑到墙根下跳腾。那砖瓦也不知是用何物制成,冷硬寒滑,仿佛冰块,却是黑灰的颜色。离小叶手脚刚凑上去,就被冻回来了。手掌冻得发疼。她把手捂在怀里,嘶嘶地吸着冷气。
    离小叶跳着脚,远处传来的奔腾声离这儿越来越近了。她吓得厉害,决定孤注一掷地跳墙试试。她跑到离墙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抬头看着那高高的墙,心下计算:“好像很难哎……”
    可是声音近了,要是跳不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小妖精没办法,开始运足力气跑步起跳。不过,第一次她没跳起来,刚要跳就被脚下的铁链绊了一脚,“噗”地一声脑袋扎进了雪地里。她揉揉脑袋爬起来,坐在雪地上,小脸冻得通红。好容易爬起来了,她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小脸立时耷拉了下来。
    可是,依旧想再试试。她搬不动铁链,只能记着哪里没有障碍。离小叶站好了,吸气,壮胆,迈步开跑。身后,黑色的噬魂兽冲开茫茫雪雾,已向这儿奔来,怕是瞬间就要到了。
    离小叶跳起来,她本事本就差,天气这么冷,她仅有的修为也全用来保暖了。这一跳连墙的一半都不到。她仰着脸看着面前高高的墙,却发现身子开始下坠了。那个瞬间,她瞥见了噬魂兽的身影,他们已经到了!
    离小叶以为自己要死了。下意识地一缩脚,却没来由地踩上了什么。那力道很大,瞬间将她顶得高了数丈。噬魂兽的身影在她眼里越来越模糊,仿佛成了黑色的小点。待身子坠下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看不见噬魂兽了,眼前是原本怎么也越不过来的黑灰色高墙。她掉下去,摔进身下深深的雪堆里。
    墙的另一边,一根胳膊粗细的铁链在风雪中迷茫的摇摆着,忽而弯曲旋转,仿佛找不到路的孩子,寂寞地四处张望着。
    御魂使已骑着噬魂兽赶到。带头的白色斗篷眼睁睁地看着离小叶翻墙过去,却没有阻止。他静静地看着那道黑灰色的高墙,风雪中,它忽然渐渐模糊,一转眼的时间已经消然无踪,徒留下眼前黑色的长道。雪依旧寂寞地下着,那里没有离小叶的身影。
    噬魂兽打着响鼻,不安分地踩踏着脚下的白雪。其中一个黑斗篷忽然开口说:“皇,要向她要人吗?”
    白斗篷摇摇头,轻软地叹息说:“算了,她既然这么害怕我,何必逼她?我一向待她不好……”
    “可是,皇……”
    “放心吧,她动不了小小的。”他调转噬魂兽的脑袋,平静地说,“我们回去吧。我们在这儿这么多年,并不是用来等她的。”
    “是!皇!”黑斗篷齐声回答,脚下一夹噬魂兽的腹部,跟随着他们的皇静静离去。
    风雪越来越大了,噬魂兽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迷茫的大雪中。
    离小叶站起来的时候,也发现眼前的墙不见了。墙的另一边不是原来的地方。四周很安静,雪细细软软地落下来,没有一丝彻骨的寒风。
    小妖精呆住了。眨眨眼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再一次地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离魂界。可是要是假的离魂界,怎还会有噬魂兽,以及那些穿着斗篷的人?
    离小叶傻乎乎地转了个身,黑溜溜的圆眼睛瞅了瞅四周的一切。依旧是白骨为房,人皮为窗,零零落落的房子坐落在四周,很寂寞廖然的模样。左前方却有一间亮着灯的屋子,昏黄色的烛光从人皮窗户里透出来,门上挂着两个素色的灯笼,火焰也是白色的,萧瑟得厉害。离小叶没听见人声,四周只有雪簌簌而落的声响。如此寂寞寒冷,让小妖精不自禁地蜷缩起身子,将双手笼到怀里。
    她忽然想起好久好久之前的雪夜,曾有人为她堆砌素白微笑的雪人。她还能清楚地记着那个温柔的笑,还有那穿梭在雪花里的玉一样的手。
    那样的日子,已经回不来了。
    忽然,那左前方亮着灯的窗打开了。从那儿伸出一只素白柔软的手掌,穿着薄薄的单衣,袖口里露出纤细柔嫩宛如藕段的手臂。离小叶看着那葱管般的手指轻轻托起窗纸,紧接而看见了绿云绕绕的发,发髻上簪着雪白的发钗。最后,她看见一张万分柔和的脸庞,自发钗上幽幽荡落的素白流苏映着她盈盈带笑的脸庞,眉眼间仿佛母亲的模样。
    离小叶看了她一眼,身子猛得一颤,竟转身跑起来。她心里哎呀哎呀地叫唤:怎么是那老妖婆啊。哎哟妈妈啊,小妖精好倒霉!还不如被他们抓了呢。
    她刚迈步,身前就多了一个人。那窗户里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离小叶吓得紧了,身子一挫,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那人却笑了,弯下腰来对着小妖精吹着气:“小小啊,这么久才来看你青黛姐姐,可真是不够意思。来来,跟姐姐进屋去暖和暖和。”伸手想拉离小叶起来。
    离小叶“啪”地打开她的手,嘟着嘴说:“你那儿更冷,我才不跟你过去。”挪挪身子,离她远了才敢站起来,撒开腿就跑。
    青黛掩着嘴笑,一手看似软软地拽住了离小叶的胳膊,其实力道很大。她笑嘻嘻地说:“别客气嘛,难不成看不起姐姐我?”说着,就把离小叶往屋子里拽。小妖精发了狠,一口咬在青黛胳膊上。那样柔软的臂膀竟然硬如坚石,差点没把离小叶的牙齿磕断。
    青黛笑得更开心了:“原来饿了啊,别急,姐姐给你做。”
    离小叶吓得一哆嗦:“别了,我不饿,真的……”
    “小家伙还嘴硬,不饿你咬你姐姐的肉干嘛?难道还跟你姐姐客气?”说话间已将离小叶拉进屋里了。她笑眯眯地把离小叶按在椅子上,打开桌上的人皮罩子说:“看,这菜不是现成的吗?慢慢吃,可别跟姐姐客气哦。”
    离小叶都要哭了——这是什么现成的菜啊?全是人手人脚、心肝脾肺肾,也不煎炒,血淋淋地放在头盖骨做的碗碟上,一凑过去就是一股强烈的血腥气。
    青黛却殷情地催促说:“怎么不吃呢?”忽然又愁眉苦脸起来,“是不是嫌姐姐做的菜味道不好啊?”她拿起一节断指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皱着眉头说,“明明很好吃的啊。”
    离小叶看得快吐了。这么多年了,这老太婆的习性却一点没变,就喜欢生食肢肉。却不知道她怎么住到了这里,印象里青黛一直住在离魂界的最北端,那里雪少冰多,冷得厉害,却有无数的冰蝴蝶,美丽异常。
    离小叶缩着身子,嘴上倒倔:“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这么奇怪,爱吃这种血肉模糊的烂肉吗?你自己恶心也就算了,还……”眼看着青黛的脸色越来越寒冷,离小叶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青黛翘着脚尖,一双白骨雕成的谢耷拉着晃晃悠悠,将落未落。她也不笑了,冷下脸来。她原本长得就不算好看,只是笑起来的时候模样宛如慈母,现在不笑了,整张脸就像罩上了一个冰雪制就的冷硬面具。她开口说:“不想吃是不是?那就老老实实告诉我,离随夜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离小叶窝囊地回答。
    青黛点着离小叶的鼻子说:“那你就给我留在这里。哪天你师傅来找你了,你才吃得上正常的东西。小妖精,肚子饿了,可怪不了姐姐我哦,要怪就怪你师傅离随夜,谁让他把我的孩子关了这么多年。你想想,这么久他都吃不到东西,多可怜啊……”她的脸色瞬间惆怅起来,捋着发丝,眼睛幽幽出神。
    离小叶想,老妖婆又在做梦了。她可没时间和老妖婆这么纠缠下去,她还要去找颜紫庭呢。小妖精很不高兴地说:“我不干,我没时间,我要去找颜紫庭。”
    青黛斜了斜眼睛说:“我不管你要找谁,我儿子回不来,你就别想走。”
    离小叶才不听她的话,一脚踩上桌子要跳窗跑路。桌上血淋淋的“菜肴”被她踢翻,头骨做的碗滴溜溜地翻转起来,“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离小叶竟跳出了屋子。她也有点不敢相信,回头望了窗户里一眼,只看见青黛悠然自得地坐着。
    小妖精想不明白,回过头来,世界却变化了。原来轻柔地飘着雪的平静世界换了模样,鹅毛的大雪不见了,换作细碎冷硬的雪点狠狠地从天空里砸下来。到处是高耸的冰山,剔透地能看清远方的景色——那里亦只有冰雪。
    离小叶的眼前飞舞着玲珑精致的冰蝴蝶,脆弱娇柔的动物全然不惧这里的严寒,停落在小妖精的脸蛋上却瞬间融化。那瞬间,离小叶丝毫没有感觉冰寒的感觉,直到冰蝴蝶融化成水,才幽幽地感觉到宛如眼泪的温度。
    离小叶抹抹脸,还以为自己哭了。她忽然想起来颜紫庭,想起来他剔透如水晶的笑,想起他赤着脚蹲在地上捡碎玉时寂寞的哭泣。
    在离魂界的最北端,在这个只能让人想起最伤心的事情地方,有个小妖精站在漆黑的冰天雪地里悄悄地抽泣起来。仿佛白雪铺成的房屋里,青黛悠悠荡荡地哼起了音调简单的歌谣,歌声那么寂寞,只是因为她最重要的那个人不在她的身边。她捋着耳边一缕长垂的发,眼神迷茫混沌,宛如幽幽远远的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那个瞬间,整个世界只剩下哭泣和阴瑟的歌唱声。
    小妖精突然抽泣地喊起来:“紫庭,紫庭,你在哪啊!我来找你了。”她仿佛看见颜紫庭哭了,小妖精不由自主地伸手想保住这个脆弱的大孩子,哄着他说:“紫庭,别哭……”
    雪地忽然缓缓的抖动起来,那些高耸的冰山也裂开一丝丝紊乱的裂缝。渐渐的,臂粗的铁链从底下飞掠而起,摇摆在冰寒的空气里。抽抽噎噎的小妖精呆呆地看着眼前胡乱飞舞的铁链。交织成网的铁链宛如捕猎的蜘蛛,静静地等着离小叶撞进自己的陷阱。
    冰蝴蝶停落在离小叶的眼睛上。小妖精一激灵,猛地反应过来,转身就跑,却发现自己的脚怎样都迈不动。小妖精一低头——一条铁链死死缠上了她的脚踝。她还来不及惊呼一声,那铁链突然向下一拽,将小妖精拽了下去。
    雪地上平整干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青黛木然地看着离小叶在自己面前消失不见,嘴里依旧唱着简单寂寞的歌谣。耳边的发丝缠绕在食指上,柔肠百结。
    离魂界遥远的另一边,骑着噬魂兽的白色斗篷忽然停住了猛兽的奔腾的脚步。他回头望着另一边的世界,他能听见小妖精抽泣的喊声。她在喊一个名字,那么伤心地喊着一个名字,明明自己还哭着,却倔强地说:“紫庭,别哭……”
    他愣愣地在风雪中怅然失神,斗篷猎猎而飞,宛如肩膀上破裂的羽翼。他忽然拽紧了手中的缰绳,碧绿色的双眸里流转百般光华。
    风雪忽然间变得这么寒冷,他想起了遥远的那个岁月,他站在高高的雪山之巅,脚底下却一片淋漓殷红的血。他的子民倒在他的脚边,他的亲人死在离他很远的碧落山谷。可那时候的他也没有今日这么伤心。
    他知道,他终于真正地失去一个人了。
    他来不及好好地护着那个人,就已经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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